第五章 王者的镇魂歌_满愿石
欧巴小说网 > 满愿石 > 第五章 王者的镇魂歌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五章 王者的镇魂歌

  第五章王者的镇魂歌

  八月下旬,一阵雨落,凉意随之降临,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在风里,将幽冷的气息扩散开来,不是真正的冻寒,却让人骤然感到:秋,来了。

  以王位的交替为开端,魔导国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仿佛有不详的黑翼笼罩住大陆,接连的变故令百姓不知所措,终日惶惶。

  雾之月,王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篡位。

  春之月,被囚禁的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假死逃脱。

  净之月,战歌平原的魔兽南进,北三省沦陷。魔武大会上,摄政王以通敌的名义要处决国师罗兰·福斯,被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阻止,揭露王室的魔族血统,自此开始东城的征战史。月底,中城满愿师杨阳行刺罗兰不果,声名一落千丈。

  花之月,东城城妃朵琳·欧斯达自尽身亡,红龙骑士团叛逃,青龙骑士巴曼受命追捕。

  空之月,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被刺杀,北城内乱,东城军乘机吞并,扶植十六公主奥黛露即位,

  萤之月,光复王召唤亡灵大军,攻陷河口都市。南城发生叛乱,公主希莉丝·冯·休拜卡被怀疑是主谋,中南两城彻底交恶。东城军在北城城主的授意,代理城主蕾雪·依娃的允许下进驻,平息战乱。

  星之月,西城出现异常事态。被证实是恶魔所为,而肇始就是有血魔嫌疑的宰相维烈·赛普路斯。中西两城的结盟使其他三城的民众更为群情激愤,视作蛇鼠一窝的堕落行经,格局正式形成了3:2的对垒之势。

  而东境,也在南北合围下岌岌可危。

  恶魔的肆虐和四方结界的建立并没有影响到战局,萤之月29日,东城军进驻河口都市凯德兰,开始对垂手可得的王都表现出强烈的进攻。又因为帕西斯的离去,罗兰的无暇失去管束,就此踏进拉克西丝精心设计的陷阱。

  顶着正义之师的名头,讨伐军当然不能拒绝民众的求助。中城一方以坚壁清野的策略为饵,一步步诱使贪功的敌人深入。

  帕西斯已经预计到拉克西丝有意抛弃东境,退守西境,也提点过将官们,但短期内,东城方面只能控制住北部一带,内地的间谍工作并不顺利。拉克西丝又适时派出小股部队抵挡,装出一路溃逃的样子。

  半个月里,出征的两万大军一再分散,赶往频频告急的各地救援。暗骂摄政王残忍无道,连自家的村庄城镇也烧,害他们赢了却得不到粮食,结果补给线越拉越长,不时遭到拉克西丝事先埋伏的骑兵偷袭。

  虽然有微小的疑虑,但胜利的果实实在太甜美,指挥官格安大队长只好分出兵力保护补给。而且敌人似乎快不行了,抵抗越来越弱,也不是每次都赶不上救火,征收的物资勉强还能应付。

  星之月14日,卡德莱平原一役,集结的中城军大胜,歼敌近一万人。

  这是东城征战以来首次战败,损失还如此惨烈,罗兰十分震怒,一完成仪式,就赶来借题发挥,让部下好好冷静头脑。帕西斯也在随行之列。

  然而,中城虽打了个大胜仗,南部却作战失利。

  得到南城暗中援助的国王军势力大振,连续攻克四郡,展现出强大的号召力。执法教团的狂信者不但大声疾呼愚民起来反抗“女暴君”,还在战场上召唤出“神灵”。不少迷信的士兵当场就跪了下来,士气大为低落。加持了各种神术的圣骑士团也身先士卒,捍不畏死的凶悍劲直追蛮族。之后查出他们是喝了光复王配制的狂化药剂,不过战场上使用禁药很常见。

  金色死神伊芙·比拿挥军四万压制西境军,大有越雷池直逼米亚古要塞的意图,诺因的军队就这么被绑死。南城两头支援后勤吃紧,得到从尼普亚斯大陆返航的希顿商会补助才缓和。

  北城扼守边境监视西城,和举族迁出死亡沙漠的妖灵有过一次浅战,双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青龙骑士巴曼的弟弟特亚修集合兄长的残部加入东城一方。身兼羽族族长的帕西斯也叫来五千名战士,一部分做侦察兵,剩下的送给“肥猪国王”和“美人后代”作对。

  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情势一触即发。

  创世历1038年·星之月22日·米亚古要塞——

  “那老妖婆究竟在想什么?”

  “她在想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卡萨兰城主朝心腹投去恶狠狠的目光,嘴唇动了动,阴恻恻地笑道:“我倒不知道你成了她肚里的蛔虫。”

  “不是我有读心术,是你的乳臭味浓得天下皆闻。”身兼多职的宫廷术士长毫不客气地还嘴,一边一心二用地审批报表。他敢担保他是全要塞最忙的人,尽管部下都很有才干,但要他决策处理的事还是太多了。而那个好命的主子只要敲章就行,火得他只想闹罢工。

  “你才臭呢!香水味臭得要命!”

  “啥,你有没有嗅觉?”

  “喂喂,你们到底是来吵架还是来办公的?”

  最有良知的军务长打断两人没营养的挖苦,将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友人的桌上,“最新战况。”吉西安哀号:“噢~~~饶了我吧~~~”

  “我来。”诺因难得良心发现,其实是关心亲人又不肯承认的别扭心态作祟。

  “斯帕斯港在昨晚被占领,守军几乎全军覆没,敌人使用了新式武器,一种像是魔导光炮的缩小版,配合水族的凿船和游击,渔网对这个水性精深的种族毫无用处。”雷瑟克扼要汇报。诺因咒骂:“妈的,放毒不就行了。”

  “想必他们会吸取这次教训。”

  “屁!人都死光了,还吸取教训!”

  “不许说粗话!”雷瑟克敲了他一个爆栗,神色凝重地道,“海军可能会登陆,和凯德兰城的驻军,亚拉里特陛下的部队一起围攻里那,情势非常危急,我们必须想想对策。”

  “有什么好想的,我的手臂可没那么长。她自己不要我帮忙,也许她得了热病,脑子烧糊了。”诺因恶毒地诅咒。对于主君不分轻重,忠厚如雷瑟克也忍不住捏起拳头。

  “啊——你看不出吗?她分明是想把烂摊子丢给我,和罗兰·福斯或者帕西尔提斯同归于尽!”

  雷瑟克震住,一脸难以置信。吉西安半点吃惊的迹象也没有,继续挥洒纸片堆起文件山:“太不划算了,元帅那样的无价之宝竟然选择自我牺牲,把未来交给你这个可有可无的家伙。”诺因眼中燃起熊熊怒焰,灼热的视线几乎瞪穿他。

  “哼,愚蠢。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保存实力是明智的选择,但她又认为逃离首都是愧对列祖列宗的行为,所以就打算待在那儿等死——蠢透了!”

  “不,如果陛下抛弃那里的军民,活下来的人也会瞧不起她。”雷瑟克坚定地反驳,诺因翻了个白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不懂,那是王者的尊严。”吉西安懒洋洋地道,转动羽毛笔,开始想入非非,“那么近期内我就会收到一笔大钱了——国库的财宝耶!”

  “又不是你的钱!”诺因鄙视他。雷瑟克沉吟道:“话说回来,陛下为什么要孤注一掷?以里那的城防,即使三路合围,撑到我们赶到也没问题,还能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

  “你忘了?帕西尔提斯那老可是初代国王,会不知道一些只有他知道的秘密通道?以他的身手,没人能拦住他。”

  “关于这一点,陛下早就在彻底搜查了。”

  诺因挥挥手:“没用的,百密一疏。”雷瑟克沉默,不得不承认主君的顾虑正确。就算密道全堵上,帕西斯说不定也能挖出一条,甚至直接击碎里那的结界。毕竟他是协调神的附体,剑术又那般出神入化。

  吉西安不以为然:“首都那么多精英又不是稻草人,元帅一定做好了妥善的布置。光复王再强也是血肉之躯,洒他一把毒粉,或者插十几把刀子,不信他不痛得哇哇叫。”诺因酸酸地看着他:“吉西安,你很信任我姑姑嘛。”

  “当然,和你比起来,母猩猩也显得无比可靠。”

  雷瑟克没能拦住扑向友人的主君。

  同日中午·西城首府赫拉特·城主府——

  “维烈,你最近怎么神不守舍的?”

  “……对不起。”

  隐捷敏亚城主瞅着连愧疚表情也做不出,一副神游太虚模样的部下,气不打一处来:“我不管你受了什么打击,总之你坐在这个位置,就得给我好好干。”黑发宰相回过神,迟疑了一阵,嗫嚅道:“老板,我可不可以请假?”

  “什么!这时候请假?你想害死我吗!?”贝姆特怒极咆哮。某人立马缩进龟壳里:“是,我…我不请了。”

  调整呼吸,贝姆特的神色缓和下来:“你是不是有私事要处理?”维烈点头如捣蒜。

  “抱歉,现在是非常时刻,我实在不能批准。”贝姆特诚恳地道,“可能到战争结束都没空,你知道的,我城的情况。虽然内阁已经正常运转,但很多事没有你真的不行。”

  “嗯,没关系,是我任性了。”维烈笑了笑,收敛心神打开手里的笔记本,有条不紊地报告,“今年预计能收到比去年多两倍的粮食。这是加上冬小麦收成的结果。扣除民众的份,勉强能应付十万大军三个月的口粮。但是占领地因为过度的横征暴敛,产量还会减半,恐怕无法满足三位团长的需求。”

  “不太理想啊。”贝姆特叹气。维烈宽慰地笑道:“刚起步都是这样的。”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不赞成以暴力解决,南城只是迫不得已才归顺东城,我们不侵略她们,她们也不会来惹我们。”

  “你错了,一等罗兰·福斯拿下东境,她们就会要求夺回凡尔加平原。”贝姆特并不意外,他很清楚这个朋友排斥战争。对军事一窍不通,压根提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但维烈自有他的价值,他拥有稳健的行政能力,人事管理和情报分析的长才,还是统御所有魔兽的魔界宰相。就算西城没有探子和信鸽,也能第一时间得知大陆的动态。

  而且说实话,开完吵吵闹闹的军议会,听着那温润沉稳的声音绝对是一种享受。

  “老板也主张战?”维烈皱眉。贝姆特咋舌:“别摆这种苦瓜脸,现在的情势是由不得我们不战。既然战了就要占据主动,金色死神目前行军到紫月森林附近,我想索性和德修普一道拔了他。”

  “伊芙将军手下有四个弓弩手中队,一个魔法师大队,擅长骑射的轻骑,大量的远程武器,步兵也擅长建筑防御工事,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维烈加重语气,“更别说他本人所向披靡的战力,何况,他们还有充足的医疗资源!”

  “嗯嗯,这些我们都考虑到了,不过他的部队机动性不强,只要我和德修普配合好,再妥善利用地利,有把握让他疲于奔命,不攻自垮。”

  “可是他已经沿途设置哨点,建了好几个营地,击垮各城镇的武装力量,明显要一口一口吞掉西境。”

  “哎哎,不会吧。”贝姆特傻眼,“这么稳扎稳打?他不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嘛!”维烈啼笑皆非:“那只能说老板不了解他,伊芙将军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将领,用兵果断却正统。最重要的,他可以拖,我们不能。”

  贝姆特陷入沉思:“嗯,我明白了,我会再慎重考虑,你下下去吧,让轩风做点好吃的给你。”

  “是。”维烈行礼退下。

  因为兼任书记和战时情报官,他搬出宰相府,在主君隔壁办公。推开门,一个清亮的女声传出来:“啊,维烈,你回来了。快,我做好了苹果派,趁热吃。还有一份文件要你签收。”

  原南城满愿师自发担任宰相秘书,帮他省去很多麻烦。

  “谢谢。”维烈绽开一贯温文的浅笑,关怀地问道,“你吃了吗?”

  “还没呢,一会儿和贝姆特一起吃。”轩风笑吟吟地解下围裙。瞥见分门别类整理完毕的奏折,维烈由衷慰勉:“辛苦你了。”

  “不要紧,反正打工嘛,所以要给工资的哦。”

  “是是。”维烈苦笑,坐下习惯性地批阅。轩风凝视他清俊的侧面,抑不住满腔好奇:“你先别忙,告诉我是不是要打仗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

  “玛莎她们都这么说。”

  那些三姑六婆的话不可信。维烈叹息着搁下羽毛笔,避重就轻地道:“我刚刚劝了老板,不要轻启战端。”

  “可是战争要来是挡不住的吧,这道理我都懂。罗兰城主摆明了要统一大陆,我们不想死,只好卯足了劲上咯。”轩风深切惋惜和帅哥敌对,她自己是不介意投降,开开心心地做东城的子民,天天瞻仰那绝世容光,和买一送一的银发美男,但用膝盖想也知道贝姆特决不会屈服。

  “我是阻止不了战争,只是想尽量避免。”维烈沮丧地垂下肩膀,“可惜,就像你说的,战争迟早会爆发,我们只有祈祷老板平安归来了。”

  “……我也要去。”

  “什么!!!”

  轩风哭丧着脸:“首领的女人必须和他并肩作战,这是西城的传统。”维烈张口结舌:“不会吧……”

  “千真万确。”

  “我…我给你几个道具。”

  “我正想这么说。”轩风很清楚自己有几两重,也不想看见血肉横飞的杀戮场面,灰水河一役就够她看的,“对了,你这两天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啊。”维烈含糊其辞:“没什么。”

  吃着最喜欢的甜点,却完全尝不出味道,难以下咽的感觉曼延到胃部,最后是全身,焦躁使得他坐立难安。

  他真想卸下一身职责,不顾一切地打破封魔结界,去地球找基连他们。然而结界一垮,恶魔又会肆虐,席恩也会朝他重视的人们出手,酿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唉。维烈万分心酸地咽下口中的苹果派:父亲,请再等我一下下。

  午后·东城占领区·河口都市凯德兰——

  “费尔南迪先生,这是我亲手做的。”

  “哦,谢谢,看起来很好吃呢。”

  花边的洁白手绢里包着刚刚烘焙好的小饼干,全部都是梨子形,而光复王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梨,可见赠送的人有多么用心。

  得到心上人的夸奖,容貌姣好的侍女羞涩地红了脸。银发青年也赏心悦目地瞧着她,他喜欢纯情的女孩,虽然那害羞的神情再加点不肯承认的别扭会更好。

  哎呀呀,不好,又开始描绘起菲莉西亚的样子了。

  “那…那我回去工作了。”对方深鞠一躬,慌忙跑走。帕西斯热情地挥手:“走好啊~~~”

  挑了一块塞进嘴里,松脆可口,浓浓的果香味泛开来。正赞好,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当心毒死你。”

  “啊,罗兰。”帕西斯转向徒弟,笑靥灿烂,“世上有什么毒能毒死我,尝一片吧?”伊维尔伦城主摇了摇头:“我可不是不死之身,而且我不喜欢甜食。”

  “真没情趣。”帕西斯又塞了一块嚼嚼嚼。

  “说正事。”罗兰不跟他废话,“我打算等马尔亚姆的部队汇合后就亲征,你不必跟来了。”帕西斯大吃一惊:“为什么?”

  “师父,我不想瞒你。一些军官和大臣对你有很深的顾虑,士兵也不适应和亡灵一起作战。”

  冰蓝的眸子明晰而冷彻,帕西斯一阵心虚,情不自禁地别开眼。

  有的事只能装傻。一旦挑明,原本和睦的关系就可能破裂。

  但是他逃避,罗兰却不愿,这也是他造成的。

  如果有一天,这个人挡在我面前……

  罗兰眸色变暗,深处涌动着冰冷的怒潮。

  “那好吧。”帕西斯闷闷地道,习惯性地拉拉鬓发,这是他烦躁时的小动作。确认了内心的怀疑,罗兰的眼神又冷上几分,淡淡地道:“我走了以后,你可得按时吃药,别没人督促就忘乎所以。”

  帕西斯心情激荡,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坚定地许诺:“罗兰,我不会背叛你。”

  微微的酸涩和微微的好笑,罗兰闭了闭眼,看着对方。

  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显然又睡过中午,肚子饿就直接出来找吃的,以前也是这样。

  “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你这么邋遢的男人。”回过神时,罗兰已经站在他面前,帮他扣上扣子。

  “切,本人英俊潇洒气宇不凡,不受欢迎才怪。”帕西斯开始一日三吹。罗兰不理会他的臭屁,近距离锁住他宛如祖母绿的碧眸。

  “希望你记住你的承诺。”一指点在他的心脏部位,准确地,深深地,“师父,如果你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

  帕西斯感到口干舌燥,喘不过气来。真正让他震撼的不是徒弟的狠话,是他暴露出来的情感。若是真的想杀他,罗兰不会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令他警惕,而是在背后游刃有余地布置好一切。

  儿女的面容都模糊了,和眼前的人相处的记忆一点一滴浮上:清澈的湖泊,沧桑的古迹,翠绿的树林,香甜的野味,追逐着自己的孩子,融化了寂寞和仇恨的温暖。

  “也许你会因祸得福。”罗兰轻笑,缓缓收回手。帕西斯神色不豫地瞪他:“别开玩笑了。”

  微笑着,罗兰把他的扣子扣到喉部,然后狠狠拽起。

  “我不是在开玩笑。”

  “咳咳……是!”帕西斯连忙赶在被掐死之前投降。罗兰的目光柔和下来,拉平他的领子:“拉克西丝终究是你的后代,就算感情上不在意,在旁人眼中也不好看,你就别凑热闹了,嗯?”

  “可是我担心你。”帕西斯老老实实地道,“她诡计多端,又遗传了我的硬骨头,九成会拼着玉石俱焚宰了你。只要你一死,这场仗等于她赢了。而且我对王都的情况比较了解,可以偷偷潜进去搞破坏。”

  “否决,让你去只会赔上你一条命。”

  “为什么!?”帕西斯是真的惊讶,他有自信在千军万马中轻取目标,何况出其不意,拉克西丝根本来不及反应。罗兰不答反问:“假如贺加斯出来,他会管这场战争吗?”

  “怎么可能!他会第一时间抓着他老弟回神域!”

  “这就是了。”罗兰把他翻过去,熟练地打辫子,用从他兜里找出的咒带绑起,“她不必一定要杀你,只要让贺加斯占据主导就行了。再说,她也未必杀不了你。”普路托赠送的黯曦,帕西斯的吞日,算下来已经有两把灭神剑了,王室难保没有第三甚至N把,真奇怪这样奇货可居的东西为何会量产。

  帕西斯明白了,摸摸光滑的下颌:“我的美人后代很看重我?”

  “废话。你是我城的第二号人物,强大的死灵法师,拥有一支不用补给、不知疲倦、不会死亡的亡灵大军,还能随时随地补充新成员——她不铲除你铲除谁?”

  “挑拨我们自相残杀不是更好?”帕西斯不小心踩中地雷,等着徒弟再炸他满头灰,罗兰却波澜不兴:“她早就在做了,不然朝野军中那么多质疑的声浪哪来的?但这毕竟是备用方案,我还不至于昏庸到中反间计,直接针对你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嗯……为了避嫌,我只好留下了。”帕西斯怏怏叹了口气,随即双目一亮,转过头,“那我去帮伊芙将军好了!这总没人说话了!”罗兰眸光闪动,沉声道:“你狠得下心和儿子敌对?”

  “反正他又死不了。罗兰,我是杀不了诺因和莉莉安娜,他们是我的儿子、女儿,但我保证,我会封印他们的能力和记忆,扔到地球去,不让他们妨碍你。所以,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好么?”帕西斯愧疚又急切地直视徒弟。罗兰抿了抿唇,转移视线:“你别这么说,是我占了便宜。”

  “那就说定了。”帕西斯喜出望外,抓住他斗篷的环扣,“啊,我还没吃饭,你亲自下厨做给我吃。”

  “好好。”纵容一叹,罗兰突然想起什么,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串手链,帮他戴上,“这是暮用他的血做的,千万别解下来。普路托死了,他的神器力量会减弱,只有咒带,我怕封不住贺加斯。”帕西斯稀奇地打量那条鲜红的链子:“那头龙竟然肯放血给我?”巴哈姆斯应该非常讨厌他。

  “我说是我用的。”罗兰淡然道。帕西斯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因为是骗他,我只好说是为了提升我的潜能,所以这条血链的作用并不是封印贺加斯,只是增强你的精神力。”罗兰有些忧心,“师父,请务必保重。双神之间有感应,万一魔封出了什么变故,你这边压力就大了。”

  “安啦,我决不会让那个瘟神称心如意的,我还要亲手为你戴上王冠。”帕西斯比了个信心满满的手势,秀丽的脸庞神采飞扬。罗兰舒展眉宇,浮起如同秋日晴空般清澈的笑容:“那我们走吧,钓几条彩虹鱼吃,味道真的很不错呢。”

  中城首府里那位于地势平缓的中部平原,宛如一颗绿色绒毯上醒目的明珠,两条贯穿大陆的要道为它带来千年的繁荣。来自四面八方的商队云集于此,出售各种商品。一到秋天,枫红似火,妆点出无尽的绚烂,仿佛对人们诉说着这座城鼎盛的权势和财富。

  然而如今,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和不时经过的巡逻队。商店关门,市场冷清,不安的乌云笼罩了整个王都。

  总参谋长一手端着盛放有红茶和点心的托盘,另一只手轻扣门板,得到允许后,打开门走进。身后跟着四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穿的制服也式样相同。

  “陛下,陛下,好消息。”叽叽喳喳活像四只麻雀。

  窗前站着一个苗条的身影,腰杆挺得笔直,乌黑的发丝与雪白的披风随风微扬,半合着眼享受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听到他们进来的声音,利落地转身,带起披风在空中飞舞,跳坐到一旁的豪华沙发上,流畅而帅气的动作让在场的人都呼吸一窒,想到同一个词——女王陛下……

  “关门关门,你们四个吵吵闹闹的小丫头。”带有命令口吻的嗓音如山中泉水,清脆爽快,“克鲁索,帮我捶肩。”早已习惯不合理指示的绿发青年分送完茶点,默默照做。

  “说吧,什么好消息。”拉克西丝啜了口茶,满意地挑高眉头,肩上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道更让她惬意地眯眼。

  “陛下,实验成功了。”四胞胎的大姐塔莉跳起来,兴奋地双手握拳,“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好,这几头大家伙一定能对付那些龙骑士和翼人。”

  “心灵水晶的暗示效果也很成功,哪怕一个骑士学徒骑上去也会乖乖服从。”老二曼莉补充。

  “唯一的弱点——经验也通过模拟训练让它们学会了。实际上阵会比老兵表现更棒。”老三夏莉自信地拍打胸脯。

  “霍特那边就进行得不是很顺利,才刚刚做出一只石魔像,工序复杂,性能不稳定,好几次暴走,无法投入量产。”小妹凯莉接了条扫兴的尾巴,被姐姐们痛揍。

  和罗兰一样,拉克西丝担任院长和资助人的魔研院也私下从事禁忌研究。禁药、禁器、魔兽合成、精神控制……历史还更为悠久。

  大家都不纯洁。

  “太乐观了啊。”拉克西丝也泼了盆冷水,“生手是能操纵合成兽,但只有熟手才能真正发挥出它们的威力,而全首都拎不出一支象样的飞行部队。虽然通过魔法水晶让它们学习,但这只不过是知识的累积而已。遇到意外和强敌就会出现致命的思维停止——这种程度还差得远。”都怪那票贵族不争气。没一个能驯服野性的飞行兽,她手下也只有极少数狮鹫骑士。

  四胞胎面面相觑,很是失望。拉克西丝适时褒扬:“小缺点改进就行了,你们干得很好。羽族也缺乏战斗经验,龙骑士区区残兵,我的队伍就能对付。”只怕那只狐狸还藏了什么。

  “是!我们会努力!”四个少女重拾欢颜,精神地行礼。

  “至于魔像,尽快吧,实在不行交给那臭小子继续。”拉克西丝最头痛的不是罗兰,而是她的祖先。普通人根本打不过不死的亡灵,一旦阵亡还会为它增添战力。只有同样无生命的傀儡能对抗这支赖皮可恨到极点的军团。可惜研究时间太短,相关的资料也散失太多,目前还停留于起步阶段。而由只懂得溜须拍马的小人,混分等毕业的世家子弟和死读书的学者组成的圣职者集团,更别谈超度。

  尽管对帕西斯本人有些安排,黑发的摄政王却没有十成的把握。就像她了解罗兰,罗兰也了解她,彼此多少揣摩得出对方的心思。

  这时,她的心腹报告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东城军和亡灵大军有分兵的迹象,看样子不是先后出发。”

  “难道它们要攻打西境!?”四胞胎紧张地异口同声,“它们朝哪个方向去?”

  “暂时是北边。”

  “一定是了!”

  “也不一定,可能是西城。”拉克西丝无意识地将盘中的皇家巧克力蛋糕“分尸”,脑中飞快思量,“亡灵脚程慢,叫臭小子集中全力灭了金色死神的队伍,不能陷入两头作战的困境。”

  “殿下应该理会得。”克鲁索认为她多此一举。拉克西丝哈了一声:“我怀疑他被书虫蛀空脑子了!”

  “无论如何,我们的压力减轻很多。”克鲁索不跟她做口舌之争,“当然,也不排除是欺敌之计,从伊里亚河顺流而下还是挺快的。”

  “接下来,八成就是挑拨贵族。哼,那帮心志不坚的家伙滚蛋也好。”拉克西丝的思路已经跳到别的地方。塔莉持不同意见:“敌人的探子不可能和他们取得接触。就算有少数潜伏在仆役里,也无法提出任何有力的保证。贵族贪生怕死,不敢的。”

  “可以让翼人发传单,帕西尔提斯不会连翼人也全部带走。”

  “太过分了!”夏莉义愤填膺地站起来,小脸气得通红,“那些该死的墙头草,代代享受王室的恩泽,大难临头却投敌求荣——陛下,统统砍了他们!”拉克西丝不为所动:“我们自己打起来,只会让罗兰·副斯渔翁得利。走了也好,省得我看着烦心。”凯莉沉吟片刻,摇摇头:“陛下,为了证明他们的‘忠诚’,罗兰城主势必将他们当作肉盾。与其便宜了敌人,不如作为奇麦拉的实验教材。”拉克西丝瞥了她一眼,点头应许。

  “克鲁索,我老哥他们到哪儿了?”

  总参谋长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担忧,低声道:“快到风之原野了。”拉克西丝不动声色地喝茶吃点心:“这样啊,那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差不多该去迎接了。”

  “陛下!?”一室惊噫。曼莉不解地发问:“您为什么放弃里那的城墙,主动迎击?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好了。”

  “里那的城墙可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坚固。”拉克西丝秀丽的容颜泛起一丝冷笑,既是嘲笑这座号称神迹之城的城塞,也是嘲笑这个破败的国家。“年久失修,装饰性大于实用性,投石机和弩炮都过于老旧。虽然当初建造的时候材料加了炼金术的药剂,城墙上也刻了防护咒文,能够防御魔法攻击,但物理攻击几乎是没辙的。”

  至于城卫兵的素质就更不用说了,亏空现象早已成风气,军官虚报人数,将多余的名额作为外快,平日结党营私、贪污腐败、仗势欺人。士兵也上行下效,活脱脱的兵。其他部队也好不到哪去,缺乏实战经验,派系林立,互相勾心斗角。即使通过魔武大会做了番调整重组,短期内还是无法扫除沉疴。让这样一支杂牌军是守城叫做找死,她自己的精锐又舍不得,损失过大的话,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很难控制住局面。

  “可是…可是我们有魔导光炮啊!”四胞胎再次齐声道,神色也是如出一辙的有恃无恐。拉克西丝抬起空杯,示意部下倒满,轻描淡写地丢下炸弹:“西面的矿山出现大批魔兽,暂时停止作业了。”

  八只圆睁的眼睛,和四张呈圆形的嘴巴。

  德修普家族之所以能支撑千年不倒,一半就归功于魔导光炮的威慑力。而发动它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可以说是标准的“用钱砸死人”。它发一炮需要3吨高纯度的魔晶矿提取出的能量,而年产量也不过才几十吨。魔晶矿这玩意儿可不比铁矿,纯度高的稀有度不亚于精金秘银。

  又因为魔晶矿是高危险的物品,城内最多只能贮藏5吨。

  “那——”四人的脸色由白泛青。拉克西丝颔首:“肯定是那头狐狸。不过剩下的还能发一次,足够将他和他的主力轰成灰烬了,小心保护,看准时机用吧——好了带路,我去看看那帮大家伙。”四胞胎一齐敬礼,当先跑出房间。

  “阁下。”克鲁索唤住上司,右手摊开,露出一枚造型典雅雕刻精细的白金戒指。

  拉克西丝险些滑了一跤,心跳失速,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将表情维持在正常范围里,舌头却不由自主地打结:“干…干什么?”这小子不会突然开窍吧!?

  “奥里维副院长托我带给你的法器,说是你叫他做的。”

  “……”

  一把抢过戒指,拉克西丝好不容易克制住一拳揍飞这个人的冲动。

  创世历1038年星之月26日,前国王亚拉里特的[讨逆军]和摄政王的军队在风之原野对垒。

  此举出乎前者的预料,他们原以为会一路太平顺利地和东城军会师,然后一起围攻那个无耻的王室叛逆,没想到拉克西丝放弃坚固的城墙,主动迎击。

  幸好有翼人侦察兵及时传递消息,让他们没有仓促应战。

  距首都里那以南约一百八十公里的风之原野以盛产风信子闻名,地势平坦,是展开阵地战的好地方,这也是贵族最常用的战法。双方兵力差距不大,四万对两万八千,都有重骑兵,来自南城的两个骑兵大队和百多名神职人员也加入了这场“圣战”,可以说各有一拼的资本。

  烈日高悬头顶,晴朗的天空可见几条稀疏的卷云,狼烟似的随风漂移。

  平原上寂静异常,只听见旌旗猎猎作响,逐渐浓厚的紧张气氛使空气仿佛凝固,化作沉重的压力落在每个士兵的肩头。

  亚拉里特破天荒地出席了军事会议,还要求在战前和敌方主帅对话。在场的成员没有阻拦他,傻瓜都知道这是个打击对方士气的好机会。

  讨逆军并不团结,几名公侯爵,执法教团的副团长依谢夫,圣骑士团的三位军团长达夫克、布鲁诺和瑞森共同分摊权力。亚拉里特对军务一窍不通,根本无法组织起统一的指挥。不过有一位[荣誉客卿]。东城城主派来的索拉恩少将随侍在侧,好歹为他挣回一点面子,之前在他的妥善建议下也没出什么大的差错。

  罗兰没有意外拉克西丝的决定,以里那的城防绝对挡不住三路猛攻。利用时间差各个击破是正确的。亚拉里特是死是活他也不关心,只要把他最后一份利用价值榨干就行。

  对方回应了要求,午时14分,主帅出列。

  打着如意算盘的一些人眼中射出残忍而兴奋的光芒,但拉克西丝身边周密的防护和非常安全的距离让他们大失所望。有着一头灿烂金发的年轻少将也微感可惜:如果能从海军那儿搬台魔核光炮来,就算轰不穿那道闪耀的光壁,至少也能让那些士兵惊慌一番。

  黑发的摄政王身穿银白战袍,内里鲜红的白披风舒卷飘逸,脸色有些苍白,却不掩容姿的沉稳,翡翠绿的双眸一霎不霎地凝望对面的人。

  他瘦了,依稀有了几分记忆中的模样,和她相同颜色的眼睛喷射出愤怒、憎恨、伤痛和不解,直直刺进她心底。

  “王兄。好久不见。”

  经过风魔法放大的声音朗朗传遍敌我双方,隐隐透出秋的微凉。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拉克西丝!”完全没有跟妹妹虚与委蛇的心情,亚拉里特直接吼出郁结多日的怨愤,声嘶力竭的指控令所有人心头一震。

  拉克西丝突然有点好笑,到了今天他还问她为什么,该说他蠢得无药可救呢,还是……

  “是我对不起你,王兄。”她叹道,真心实意地。

  “那就道歉!”亚拉里特的怒气平复了少许,说出让周围人汗颜的话,“马上退兵!跪到父王的墓前忏悔!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唉,有这样的主帅真丢脸啊。索拉恩有了擦汗的冲动。

  “这是不可能的。”拉克西丝毕竟有过无数次经验,毫不动摇地拒绝,“王兄,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好自为知。”语毕,退回队伍。

  呆若木鸡的亚拉里特也被簇拥回去,一阵宛如呜咽的号角响彻平原,正式拉开战争的序幕。

  “冲啊!”服了狂化药剂的达夫克军团长高声命令,“重骑兵队,向敌人两翼突击!”

  “不行!”法师队长急忙劝阻,“阁下,没消耗完敌方法师的体力前,不能动骑兵!”

  “怕什么!那些个鸟魔法射得穿我们的盔甲?军人也不怕伤亡!”

  “不是……唉。”见上司已无心听下去,自顾自率军突进,法师队长只好赶紧补救,“用移动术跟上,到位后用驱散,第二队准备火球攻击!”

  “法师队,注意距离,第一列沼泽术,第二列防护,第三里配合信号施放眩光术!”与此同时,注视逼近的敌方部队,拉克西丝也火速安排。

  一时间各种元素能量在平原上炸裂开来,伴随着讨逆军重骑兵队的冲锋。

  不好!阵头的士兵感到身子一沉,坐骑竟然陷进泥地。看到前面的人纷纷坠马,后面的慌了手脚,有的试图转向,有的勒紧马首,却被身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战友撞上,队形顿时混乱。

  终于赶到的法师们使用驱散魔法,遏止了一场灾难。但是倒地的骑士根本爬不起来——他们的铠甲太重了!铺天盖地的火球紧跟着落下,砸得还没调整好队伍的骑兵部队更加晕头涨脑。

  “闭眼!骑兵还要盖住战马的眼睛!”各小队长接到讯号,迅速下令。

  刺眼的白光炸开,已经十分慌乱的重骑兵彻底溃散,受到惊吓的马四处乱窜,甚至撞到辛苦赶来的法师。其他法师见状也忙着闪躲,暂时无暇施法。

  “突击!”摄政王的军队开始推进。

  “第一列用防护箭矢,第二列用冻雾,第三列用群体祝福!”情况紧急,索拉恩顾不得请示旁边的傀儡主帅,拿着传讯水晶下达一连串指示,“弓箭手跟上,重步兵保护法师!”

  几位骄横的大贵族不买他的帐,而他也没指望过他们。如果全听他的,索拉恩自信即使不胜。至少也不会输得太惨。目前只好尽量削弱敌人的兵力了,早已和罗兰合作的布鲁诺军团长和执法教团还是服从他的指挥。

  双方的圣职者资源都很充足优秀,攻击魔法起不了什么作用,那还不如着重于辅助魔法。

  你来我往,杀声震天。

  闪着绿光的屏障挡下了连片的羽箭,但敌人的弓箭似乎无穷无尽,不断有士兵倒下,飞溅的血雾犹如一朵朵艳丽的花,染红了平原,也染红了每个人的双眼。随着尖锐的破空声,数量惊人的飞斧投出,落在讨逆军的前列,一波接着一波,形成密集的杀戮之雨。但是重铠士兵事先得到警告,举盾防守,法师损失不大。

  因为寒气的影响,身体僵麻的摄政王军也没能抓住机会撕裂敌方的阵型。加持了神术的后方士兵勇敢地补上缺口,勉强维持住队列。

  敌人打得不错嘛。拉克西丝暗暗惊讶,她可不认为自家老哥有这样的能耐,仔细眺望,一个身穿东城将官服饰的身影映入视野,不禁狠狠咒骂:金毛的家伙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刀光剑影,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交错闪烁,中央的长枪兵已经绞成一团,整个战线支离破碎,既有上千人的厮杀,也有数十人的拼斗……一排排掷斧投下,血染大地。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讨逆军的防线渐渐崩溃。

  阵地战最讲究阵型,第一线垮了就等于被突破了,后面的刀盾兵只有被敌方的长枪兵零零碎碎切割的份。拉克西丝在阵头配置了足够数量的兵力,始终确保局部优势,加上精锐的弓箭营和掷斧手,胜利是当然的事。

  这时,战场第一次生变。

  “用火龙卷,对准敌方主帅,能用几个用几个。”索拉恩一边发令一边在心里叹气:如果是东城的魔导团,压根用不着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早就自己看准时机用了。

  一直没动的南城法师依言吟唱咒文,两道火焰龙卷逐渐成形,一左一右在前方开路,撕出两条长长的口子。清一色白色战甲的执法教团身上亮起耀眼的光辉,以刀尖队形插进敌军阵营,拉起一条条血线。

  这群狂信者个个是以一挡百的精英,夹着凌厉的杀气,口呼至高神,硬生生将敌人的前锋剖成四半。

  还不够!眼看重骑兵部队快要溃灭,执法教团也一时冲不过近卫军的铜墙铁壁,索拉恩果断地亮出底牌。

  敌军的骑兵成功地包抄,代价是两翼的失守,只要他能先打垮敌人的主力——

  数千名翼人从后方升空,很快绕过战场来到敌人的侧面,一次整齐的低空射击,急转往上,搭箭,再次俯冲而下……

  几轮连射下来,左翼已是稀稀拉拉,濒临解体。

  “前进!”由布鲁诺带领的圣骑士团第二大队展开蓄势已久的冲锋,如同银色的洪流。

  当他们越过平原中央,对面传来奇异的咆吼,黑压压一大片阴影飞上天空。索拉恩瞪大眼,用对应的通讯水晶喊道:“后退!”

  翼人指挥也不恋战,连忙率领部下返回。日前两名巡逻兵在里那附近失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敌人有了新的空战力量,对此他们早有心理准备。

  飞行部队里,羽族防御最弱,速度却最快,然而这支古怪的队伍打破了这个常识。

  三名羽族当场被撕裂,一部分被结成圆阵的敌人包围,剩下的还想救援。只有少数撕破防身的卷轴,用魔法飞弹争取时间逃跑,应变能力之差可见一斑,索拉恩只觉惨不忍睹。

  “快给我滚回来!用俯冲脱离!”他的反应就快多了,“法师队掩护!”

  一俯冲,速度差异立刻抹消,因为体重的关系,飞行骑士们也不敢冲太快,何况还有法师在下面虎视耽耽。稍作扫荡,就退回后方。

  只有一人挑大梁的弱点完全暴露出来:在索拉恩把注意力集中在天上期间,两翼已经被铲平,布鲁诺的部队甚至没能冲进敌阵,那些有翼兽惊了马。

  瞥眼间,执法教团的白衣被快速变换的敌军包围,索拉恩明白大势已去。

  任何有经验的将领都清楚,在乱军中还能调整阵型就意味着占据了主动。再不逃,他就逃不掉了!

  即使投入预备队也改变不了战局,南城那点人根本不够看,还损失不起。所以他一脚把早已吓得软瘫的国王踹下马,在亲兵的保护下溜之大吉。

  这脚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敬爱的主君也拜托他代劳。

  “凯琳娜大祭司,我们败了,请快逃吧。”

  身披白袍的圣职者皱起眉头,会主动参与这场与己城无关的战役,可见她的虔诚。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提议,索拉恩少将。虽然我们的情形是有点不妙,但我们决不能畏惧邪恶的魔族,更不应该抛弃友军。”

  金发将官懒得跟她辩,直接抛出杀手锏:“双方都是邪恶的,尊敬的女士。”

  凯琳娜沉默了一瞬:“哦,你是对的。”

  不与魔族为伍的东城军撤了,风之原野一战以摄政王的胜利告终。

  “陛下。”传令兵吞吞吐吐地汇报,“刚刚……洛伦少将砍下了敌方主帅的首级。”

  “……”拉克西丝面无表情,半晌,不带感情色彩地道,“这是件大功。”

  一旁的总参谋长低下头。

  听到伯父死亡的消息,中城城主毫无感触,照常办公。

  “诺因……”杨阳反而比他难过,为不得不弑兄的拉克西丝。

  “干嘛?老头子一死,我就感觉空气清新多了。”诺因实话实说,他对亚拉里特没有一丁点亲情,有的也只是当初锥心的失望。杨阳责怪地看着他:“你至少该为你姑姑伤感一下下,还有形式上的悼念。”

  “我只会为她高兴——来人,备酒,庆祝老头子归天!”

  说不通,杨阳气得转身走人。诺因叫住她:“阳,把血龙王借我。”没办法,那头跩龙只听杨阳的,连带月也身份超然。

  “为什么?”杨阳很不乐意,她是自愿参战,却不愿牵连朋友们,“你要他做什么?”

  “帕西尔提斯的亡灵大军还没到,但他本人已经开始撒野,夜袭了三个粮仓,守军连他的影子也摸不着……”

  “你要扎姆卡特和索贝克打!?”杨阳越听越不对,忍不住打断。

  “听着,那老是骑龙,还是一头和他一样的亡灵龙,只有真正的龙骑士能拦住他。”诺因加重语气。杨阳的脸色更难看:“你要月也去?他可不是龙骑士,他是法师!而且他绝对打不过索贝克!”

  “血龙王去了,他会留下吗?”诺因一叠声道,“不然你有什么好办法?大军备战,急需粮草,必须守住运输线!我不要求他们宰了那混蛋,只要牵制住他就行了!就算有危险,他们总逃得掉吧!”

  反复思量,杨阳终于屈服了:“我会征求他们的意见。”

  “不去!”

  听完杨阳的拜托,扎姆卡特一口拒绝。正在调节风元素的月露出沉思之色,一言不发。

  “为什么?”杨阳愕然。她本来以为友人会非常乐意,因为扎姆卡特很好斗,而有冷静的月看着,也不怕他惹出什么乱子。

  “帕西尔提斯体内有协调神,他会杀了月!”血龙王神色凄厉,他决不能容忍再一次失去。杨阳更惊愕,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会?”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换了个身体,不至于影响法则,但还是会引起小规模的时空混乱。运气不好,就可能导致魔族入侵那样的事,以维护平衡为己任的贺加斯决不会坐视。”月平静地解释。

  “那你别去了,别去了!”呆了两秒,杨阳紧张地连连挥手,“我会跟诺因说,你待在这里!”

  “……我可以去。”考虑到杨阳的难处,扎姆卡特妥协。月睨了他一眼:“一对二,你有胜算?”

  “啧,不过是神明的附体罢了,我还怕他?另一个就更好对付了。”

  “索贝克很强,你不要小看他!而且诺因只是要你牵制他而已!”

  “这个姑且不说。”月将法杖斜靠在右肩上,直视少女的双眼,“我先问你,杨阳,你到底是下了多大的觉悟来打这场仗?”

  “咦?”没料到会被这样质问,杨阳有些局促。扎姆卡特像察觉了什么,皱起眉头。

  “刚刚的请求,如果是基于你自己的意志,萨克是无法拒绝的。哪怕结果会害死我,因为他发了誓。”

  如雷轰顶,杨阳脸色惨白地看向友人,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誓言的重量。扎姆卡特反而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没事,你又不会害死月。”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我差点就——差点就——”杨阳快抓狂了,全身发抖地转向另一个人,“月,以后一定要提醒我!”天~~~和龙王缔结契约一点也不好玩!他们简直在作茧自缚!

  “这是当然,他自己乱发誓,活该。”月也觉她大惊小怪。杨阳不禁按住额角。史列兰以为她身体不适,赶紧扶住她。

  用旋风卷起一张椅子给他们,月淡淡地道:“言归正题,我和萨克原本以为你铁了心和罗兰城主敌对,因为我们听说你暗杀他,当时很吃惊。不过我们想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所以暗地里帮你招兵买马。但现在看来,你的决心并没有那么大。”

  “是…是的,因为他不是杀害神官的真凶。”杨阳不自觉地握紧拳头,脸上交织着痛苦和迷惑,“我本来想杀死他,可是那次失败了。他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我就想…就想打倒他,战场上总有机会,而现在……”

  深吸一口气,她才继续说下去,“被你这么一说,我不知如何是好了。我还是不能放过他,但我下不了手杀他,更不能伤害索贝克,他和神官一模一样。”

  “你自己好找整理一下吧。”月毫不意外地摩挲杖头的风魔晶,“这件事就交给我们。”杨阳和扎姆卡特惊讶地瞪视他:“月!?”

  “时机不能延误。肖恩不在,整个卡萨兰只有我和萨克能阻挡他了。让史列兰去,贺加斯可能会受到刺激跑出来,完全吞噬帕西尔提斯的意志。”

  “不!”杨阳惊惶地大喊,随即勉强镇定下来,起身踏前几步,“但是你也不能去,月,你别冒险。”月摆摆手:“我可不会卤莽行事,再说我也不可能躲一辈子,总要有个了结。杨阳,我有个计划,如果能俘虏帕西尔提斯,也许能让他和协调神分离。”

  “真的!?”杨阳惊喜万分,史列兰也凝神聆听。

  “神的精神是不可复制的,至少就我所知,魔法和魔耶的技术都做不到这一点,那就不能用萨克和维烈宰相的方法,只有着眼于帕西尔提斯。席恩应该是用他死灵法师的体质束缚住贺加斯,那把[负力]消除——换句话说,将他与贺加斯的神力同化,就有一线希望。”

  “但力量同化,意识也会同化。”史列兰一句话使杨阳的心又沉回谷底。

  “对,所以关键是快。只要贺加斯没有并吞的意愿,就能用一个简单的驱逐将他强制遣返,这样我也一劳永逸了。”月不掩私心。杨阳委决不下,咬着嘴唇久久不吭声。

  “嗯嗯,好主意。”扎姆卡特大力赞同,他本来就是主动出击的性格,只是本能地敬畏造物,之前才选择退避。月劝道:“杨阳,不这么做,他也撑不了多久,那还不如赌一把。我看他有这个勇气,不过他很高傲,恐怕不愿承我们的情,才打算用强的。”杨阳苦笑:“嗯,索贝克是这臭脾气。”

  半晌,她下定决心:“好吧,需要什么准备?”

  “一会儿我把图纸给你,很复杂的法阵,尽量在我们回来以前布置好。”月食指指节轻扣沙发的扶手,语气一贯的轻柔优雅却隐含犀利,“还有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其实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除非彻底抽身,不管诺因、耶拉姆、希莉丝他们有什么下场都别回头;要么就挺起胸膛走到底。我个人是不赞成半途而废。”

  “月,我问个失礼的问题。”漫长的沉默后,杨阳用干涩的声音道,“你当年把西城化为沙漠,害死无数人,有没有后悔过?”

  扎姆卡特微微变色,月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我不后悔,虽然我受到良心的谴责,那是我身为皇子的义务。奥兰托是小国。被周围四个强国觊觎,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清除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敌人,才能威慑住其他国家——但是杨阳,你我的情况不同,我还有大义的幌子,而你纯粹是私情,要考虑清楚。”

  “我考虑清楚了,我不会退出。我既不能放过罗兰·福斯,也不能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回地球,或者当第三者旁观。”杨阳神经质地笑起来,“而且,只有战胜者有权处置战败者不是吗……”

  目送她的背影。扎姆卡特罕见地叹了口气:“她会后悔的。这丫头和维烈一个性子,天生就不是当坏人的料。”月点点头:“嗯,她还是个孩子,面对尸山血海时就会尝到揪心的滋味。”

  “呵呵,月,你在隐射你自己吗?”

  “我的心肠可比她硬多了。”月满脸不屑地甩头,不露半点空隙。扎姆卡特也习惯了他的不坦率,只道:“其实她没必要想太多,战争又不是她发动的,自卫有什么错?而既然打了,就要打赢。”

  “是啊是啊,那请你认真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别到时候又头脑发热地蛮干。”黑发祭司笑得温柔似水,眼里却射出冰剑,“这次再弄出个融合就有趣了,三重人格。”

  “月……你好记恨……”无地自容的血龙王只有竖起白旗,及早结束一面倒的战争。

  一得知亡灵大军有侵略企图,诺因就命令苍穹军团开拔南线。

  金色死神的队伍已推进到腹地,孤军深入本是不智的行为,伊芙却不得不冒险。罗兰的主力正在进攻王都,他必须让他无后顾之忧。

  东城军蚕食的速度并不快,却极为坚实。在森林面积广大的南部林地就地取材,建造一个又一个营地,防御措施无懈可击,兵力相差更是悬殊,守军只有五十里五十里地退。附近的村庄被征粮,仓库和工坊被捣毁——这场战斗的目的不是胜利,而是尽量打击敌人,伊芙很明确自己的任务。

  当务之急,是消灭这股在领地里搞鬼的敌军。但是因为之前出兵南城,后勤方面暂时无法负担大军的补给,诺因只有先派出苍穹军团,和当地的驻军会合,挡住侵略者的脚步。

  他手下共有四个常驻部队,分别是城主近卫军、精兵团、镇守米亚古要塞的卫戍军团,和在南部林地作为机动的野战团。其中只有卫戍军团达到一个军团的满额编制,其他连下限也不到。虽然有新进的苍穹和火鸟,以西境的粮产,要养活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却很吃紧。

  西境本来就不富饶,多草原、多林地,只有东部的平原种植了大量的粮食和经济作物,而帕西斯瞄准的就是这些地方。

  一旦亡灵入境,为害绝对非小。诺因打算一等西城的友军抵达,就挟优势兵力彻底击溃这支部队。

  伊芙的反应也非常迅速,当晚就突袭运输线上的一个重要据点。这些天他派出的狩猎骑兵和翼人侦察兵已经将地形和敌人的情况摸了个清楚透彻。这一仗,让被伊芙的用兵手段麻痹的西境军深刻领教了他身为“死神”的一面。

  神器[静默之镰]也是在这一战亮相。

  大型的沉默结界笼罩住关卡,驻守的法师完全无用武之地,坚固的石墙几乎被攻城器械夷为平地。身先士卒的伊芙每砍一刀,漆黑的锋面就窜起一股青气,火光映衬中分外诡谲。即使没伤到要害,被砍到的士兵也倒下猝死。事后有幸存者形容:“简直像收割灵魂的死神!”

  败逃的守军还被翼人和轻骑衔尾追击。一般鸟类晚上视力都不好,千年不涉世的羽族却打破了这个常识,个个像猫头鹰一样。最后西境军不得不躲进林子,东城军的对策是——烧!

  这把火,烧了足足三天三夜。

  大片物产丰富,可制作成优质弓弩的木材被付之一炬。尽管浓雾使得翼人侦察兵无法继续搜索,逃出森林的士兵因此捡回一条命,经济损失却无法估量,接到报告的诺因差点没气疯了。

  那个纵火犯却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收拢战线退了。在此期间,南城方面已接应了大批来自北城的地系法师,赶赴中南两城之间的缓冲地带,开挖壕沟,建起土墙、土栅栏、土堡垒等一系列防御工事,为将来的防守做准备。

  然后祸不单行,某死灵法师也来插一脚,袭击了三个粮仓,还骑着龙到处乱窜,搅得东部百姓惶惶不安。

  总算,扎姆卡特和月的离去让诺因的情绪好了点,有把握俘虏帕西斯的消息更令他心情大好。但转头一瞄,他又发现心腹不太对劲。

  “雷瑟克好象很心不在焉啊。”

  诺因一手执笔,一手拿烤面包,旁边还摆着蜂蜜饮料和大盘的肉酱面,更多的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另一张桌子的吉西安就有气质多了,至少他吃东西不做事。

  “你到现在才发觉?”

  “这么说你知道?”

  “自己猜,没良心的家伙。”吉西安懒得搭理,急着吃完中饭办公,他的事情多多了。诺因哇哇大叫:“我怎么没良心了!?”

  这时,靠墙侍立的露蒂丝犹豫片刻,挺直背行礼:“对不起,诺因哥哥,我可不可以请假一会儿时间?”

  “去吧去吧。”她不在诺因反而自在。

  露蒂丝还没走到玄关,守卫打开门,引进一个身穿桔黄色便服的中年女性。

  “妈妈!”看清来人,露蒂丝欢呼了一声,扑进她怀里,激动得热泪盈眶,“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傻丫头,让我看看。”珀西也眼眶微红,捧起她的脸细细打量。露蒂丝抽噎着擦干眼泪:“爸爸呢?”

  “他还在魔法师公会呢,要那些法师送他回去,你知道他的脾气。”

  “是陛下送你们来的吗?”吉西安起身迎接,俊逸的脸庞满是欣喜之情。珀西回以微笑:“是啊,还有几个军官的眷属,都在那里。”语毕,她转向诺因,却看到他面无人色地呆坐着。

  “诺因(殿下)?”

  中城城主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是没想到友人的父母,而是一直以为他们不会出什么危险。尽管局势恶劣至极,他依然坚信姑姑会想出办法,守住东境,守住卡萨兰。因为在他心底,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是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大山。

  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个人也许会失败,会死……

  星之月28日,从河口都市出发的东城军主力遭遇了最后一道防线。由原中央军、贵族私兵和已故护卫军军团长拉蒙·赫特赞的残部组成的军队被数倍的敌人打得溃不成军,只有空军挽回了一点面子。但这支倾注了拉克西丝心血的队伍也败在罗兰雪藏的暗军下。

  合成兽速度快,负重大,能轻松驮起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唯一的弱点是制作不易,数量较少,只有一百二十多头。而羽族有三千之众,可以采用以量取胜的狼群战术。不过羽族生育力不高,飞行部队更是宝贵,罗兰没有让他们去鸡蛋碰石头,何况羽族擅长的箭术对同样是空军,防御力高的敌人没什么作用。

  他用的是空马骑士。空马在飞行兽里并不亮眼,灵活不及狮鹫,瞬间速度不及飞龙,但是它们拥有惊人的耐力和长程飞行能力。固然负重不是很高,但背着身着轻甲的骑士所能达到的高度大大超过笨重的合成兽。空马骑士配备双枪,本来是用来保护坐骑的翅膀,现在瞄准敌人一样缺乏保护的双翼也是大收奇效。即使投偏了,也足以击落乘坐者。

  就如字面意义描述的,那是一场屠杀。

  然而,被这么一阻,罗兰晚了一步抵达首都,没能堵住从风之原野胜利回师的摄政王军。

  南部地区沦陷,东部地区沦陷。北部地区沦陷,放眼东境,还掌握在王室手中的只剩下首都里那。可用兵力四万三千,没有援军。

  东城方面,有城主近卫军两万八千人,红炎军团全员加参谋部四万余人,青雷军团扣除留守部队五万余人,暗紫军团的远程部队和魔法师大队,橙光军团四个突击步兵团和一个工兵团,其他还有预备队、雇佣兵团,总计十五万。另有海蓝军团的海军,河口都市的驻军和南北两城的增援部队随时候命。

  因此后世也把这场几乎覆灭了德修普王朝的攻城战称为“没有悬念的战争”。

  接到报告的诺因脸色铁青,更让他恼怒的是另一份噩耗:从国库秘密运往西境的财宝全部失窃!这说明敌人早就看破了拉克西丝的计划,派专人在暗中监视,然后一举成功。只不知是盗贼公会还是盗宝者协会和东城搭上了线。

  敌我实力差一目了然,如今里那能倚仗的也只有魔导光炮了,但诺因并不抱乐观态度,天晓得罗兰还有没有什么后招,他又不是傻瓜。自己往炮口上撞。至于城防魔法阵,结界再强也禁不起密集打击。

  舒适的行军马车里,满愿师抚摩腕上的象牙镯子,全神贯注地冥想。这件与[静默之镰]同等级的神器[封护之环]在战斗中可能会发挥重大作用。

  坐在她身旁的东城城主双手环胸,盯着悬浮在面前的一面大镜子,眼底盘踞着浅浅的阴影。

  从同步状态解除,冰宿睇来一瞥:“你在看什么?”

  “我在找师父。”罗兰顺手将早餐递给她,视线不离镜面,“米亚古的探子来报,血龙王和月祭司离开了,恐怕是针对他的,我想跟他联络。”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不是有很多亡灵乌鸦?”冰宿镇定自若地嚼着煎蛋三明治。

  “德修普把西境的乌鸦全杀光了。”

  “……”沉默了半秒后,冰宿也不质问诺因为何知道乌鸦是帕西斯的斥候,以及指出这么做的后果(注:乌鸦,杂食谷类、昆虫等,功大于过,属于益鸟),直奔主题,“那你找到他了吗?”

  “没。”罗兰切齿,“水晶镜不能锁定高速移动的物体,他肯定又在到处招摇了。”

  “交给别人找吧。”

  “只能我和他用。”

  “其他联系方式?”

  “一样,翼人和信鸽赶不上他乱窜的速度,魔法通讯受到严重干扰。”

  冰宿很干脆地放弃:“那只有祈祷他平安无事了。”罗兰差点吐血给她看:“我要杀了他。”

  “别这么悲观,你师父魔武双修,克拉费里格也不至于比血龙王差到哪里去,综合实力超过对方。”

  “不,以月祭司的性格,不会打没把握的仗。”罗兰也拿起自己的烤土司吃起来,停止无谓的焦虑,“算了,也许他们只是想牵制师父。”

  “你又在找谁?”见影象变换,冰宿奇道。

  “席恩。”

  “上次不是找不到吗?说明他已经抛弃迪斯卡尔殿下的身体,换别人附身,或者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就找他,试试又没损失。”罗兰心底一直记挂着不知所踪的魔域之王,这位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怎么没损失!没有确切的目标,可能会引起魔力反弹啊!冰宿正要阻止缺乏法术常识的,画面突然定格,呈现出清晰的景象。

  由黄金打造,如同常春藤的纹饰环绕着紫色的穹顶,午后的阳光从藻井和镂空的小孔柔和地渗进富丽堂皇的大厅。一面墙上刻满了气势宏伟的浮雕,另一面依序挂着陌生的纹章旗。高高的宝座上似乎有人,却看不清楚。排列在红毯两边的群臣,以及罗兰和冰宿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方向——缓缓开启的两扇巨门。

  当先走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留着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与精致的银色十字形耳坠相映而辉,显出一股妖异的魅力;刘海下隐约露出一只鲜红的水晶额环,像是血腥冠冕,更为他的气质增添了一抹诡谲;双眸仿佛融化的秘银,透着金属的质感;五官斯文而俊秀,细腻精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宛如上天的杰作;身穿高领束腰黑袍,下摆长及小腿;底下是绣银线的黑色牛皮靴;佩剑的位置却悬了一把发出淡淡银光的象牙法杖;纤长的手指优美如工艺品,一看就知道是法师的手。

  他的一举一动都洋溢着精灵特有的优雅,又透出一股无形的魄力,不张扬却令人无法移开眼,犹如舞台上凝聚了万千注目的名演员。身后还跟着一个侍从模样的少年,十三四岁年纪,有一双纯净而生动的大眼睛,精致的小脸挂着掩不住的好奇之色。更后面是一个看不出面目的女郎,丝绸衣裙勾勒出她无限美好的身姿,如烟似雾的头纱隔绝了一切探视,但行走间流露的风情,自然散发的魅惑气息,都在在显示了她一定是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角度移到黑发青年正面的瞬间,那双银眸立即眯细了,闪过一道锋锐至极的弧光。同时,冰宿反应迅速地挡在罗兰身前,抬起的手臂射出银白色的光罩。

  铿!光滑的镜面爆出数条裂痕,护圈闪烁了几下变得微弱。

  “啊,我的镜子!”罗兰惊呼,心疼地检视报废的法器,“呜呜,碎了。”

  “差点连你这个人也碎了!”冰宿没好气地道。罗兰敲敲她:“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动作,我有准备。”

  “怎么样,有收获吗?”冰宿皱着眉回忆,“信息太少了,都是没见过的人和建筑……”

  “有,怎么没有。”罗兰笑眯眯,“太多了,足够我推出他躲在哪儿,什么身份,在干嘛。那个黑头发的男人不用说是席恩,领口佩带标志代表王族(注:颈项有至关重要的含义,表示身份最尊贵的王室成员;心脏有宣誓、忠诚的含义,是贵族阶层;手臂一般指大臣;军官通常在腰带),橄榄枝背景是通用的使臣象征,雪白的冬狼图案——这个我一时想不起对应的,不过八成是北国。房间的格局应该是觐见室,觐见室一律朝西,阳光却从左上方射下,那就不是早上,是下午。可我们这儿还清晨,那不是异世界,就是北半球。北半球只有一个夏尔玛大陆有国家。还有最重要的,王座后面的金色双头鸦旗帜,那是夏尔玛大陆最强盛的国家普莱玛斯的王旗。”

  “也就是说,席恩以使者的身份,去觐见普莱玛斯的皇帝?他本身也是某个国家的王族?”

  “没错,前段时间夏尔玛大陆兵连祸结,围绕西琉斯王国的冰晶矿和制海权爆发了一系列战争,最近才在坦丁帝国的调停下熄火——对了对了,那就是西琉斯王国的标志嘛,冬狼……他怎么找一个小国的王子投胎?”

  冰宿沉吟道:“跨海战争可行性很小,西琉斯王国也没有这个国力,那他的活动范围暂时只限于夏尔玛。看那阵仗,他倒像是献供美女去的。”

  “嗯,那女人妖里妖气,十有八九是魅魔。”罗兰语带同情,魅魔可是会的啊。

  “君王?祸国殃民?他有什么好处?”冰宿对夏尔玛大陆的国情不甚了解。罗兰耸了耸肩:“没有好处。他向普莱玛斯帝国示好只会引起坦丁帝国的愤怒,坦丁帝国才是西琉斯王国的友邦,历来都有姻亲关系。即使笼络了皇帝,实权泰半掌握在七大军团长手里,也没用。”倒是皇帝死了,普莱玛斯帝国内部会乱起来。

  “席恩不可能连这点也看不出来吧?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冰宿墨绿色的瞳眸跳跃着思虑的火光,“再次挑起战乱?颠覆自己的国家?”

  “很有可能。他已经不是人了,得从神和魔的角度推测。看他叮叮当当佩了那么多东西,恐怕有正式成神的打算。神格的提升会使法器也升华。以他那性子,宁愿自己装备牢靠些也不会花心思制造使徒。而且奥古诺是魔法神,继承他的神职,对席恩而言可谓如鱼得水。另外,他是魔王,老大当然要为小弟考虑,恶魔的食物是负面感情和血肉。战争环境最适合他们饱餐,那么他的行动就解释得通了。”

  “这可不妙,得在他的势力壮大前收拾他,快通知秦蒂丝他们!”

  罗兰叹道:“在普路托重生之前,秦蒂丝是不会离开神之泉的。她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只得留几个陪她,剩下哪是席恩的对手。降下神旨倒可以,不过他会拦截吧。”冰宿皱起漂亮的柳眉:“那至少告诉西琉斯的国王……”

  “写信跟他说你儿子是恶魔头头?他会信才有鬼。我的手臂也没这么长。”

  “那就一筹莫展?”

  “……事情总得一件件来。”罗兰也开朗不起来,喝了口变冷的咖啡,“先叫那边的探子注意,等解决了拉克西丝,我再想办法。”

  “也只有这样了。”冰宿保守地认同。眼下的景况,确实不适宜分心。罗兰扬了扬杯子,绽开劝慰的笑容:“嗨,冰宿,开心点,先吃饭吧,都凉了。”

  “那个男孩是谁?席恩的仆从?”事实证明,物以类聚,吃着吃着冰宿的思路又拐回正事上,蓦地瞪大眼,“我想到了!叫刃雾他们通知你师父!他们是他的使役兽,一定能联系上他!”

  怔了怔,罗兰一拍脑袋,好笑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同一时刻·西境农业都市罗亚那——

  苏醒的晨光揭开苍青色的天幕,东方的地平线微微泛白,视野里弥漫着牛奶色的雾气,在战士的铠甲上凝聚成细密的露珠。

  守备队长收回远眺的视线,投向阶梯的方向:“月先生,扎姆卡特陛下。”

  长长的乌丝以天蓝的丝带扎起,身穿高领无袖外袍,内衬白色亚麻衬衫,坠有流苏的带子束出纤细的腰身,绣着金色蔓藤图案的下摆随着走动掀起,露出同样做工精良的长裤和皮靴,手握青玉法杖,一身战斗法师的装束掩不住透肤而出的高贵气质,深邃清冷的双瞳宛如湖底最冰洁的绿。

  他身后的男子面带无趣的表情,一袭血红的长风衣,袖口和衣角都滚着金边,和他线条挺拔的俊容一样,予人鲜明而强烈的印象,如同古老画卷上镌刻着精美纹饰的长剑,展露着优雅的锋刃,肆意披散的长发仿佛鲜血浸染而成,一双凌厉的眸子也是如血的鲜红。

  真是华丽。守备队长感叹:这两个一出现就叫一切黯然失色……

  “辛苦了,有什么动静吗?”月柔和轻雅的嗓音永远令人身心舒畅。

  “暂时还没有,不过从前面传回消息,确实是朝这里。”

  西境的东部平原有五座农业都市,其中三座已经被袭击了,剩下两座是二选一的比例。即使在最后一座堵着人,损失也只能用惨重形容。但月研究了帕西斯之前的行动路线,再对照他的性格,推测会以防守较坚固重要性也更高的罗亚那为目标,果然没错。

  这时,一群士兵嘻嘻哈哈地推搡着一个人走上城墙。守备队长皱了皱眉,大声喝令他们安静。月却捕捉到几个引起他警觉的字眼:“见鬼?”

  “啊,先生,您不用介意,那小子是个迷信的胆小鬼,三天前值夜时直嚷嚷有鬼火从东南方通过。好端端的,哪会闹鬼啊。肯定是他眼花了,要么就是自己吓自己。”

  “不,我要去问问。”月不动声色地走向那士兵,丢下一句,“今后这种事最好查证一下。”

  “呃……是。”

  月早就有所怀疑,以帕西斯的实力,不会召唤不出亡灵骑士、囚魂魔这类高阶的不死怪物,然而他的大军里没有。只能认为是藏起来了,等待适当的时机亮出。而现在这个士兵看见所谓的鬼火……

  结合他的叙述以及收集到的一些乡野传闻,都指向一个事实。

  一支军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敌境,照理是不可想象的。亡灵骑士却能够做到。他们不用补给,有黑夜做隐蔽,坐骑梦魇不会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唯一的破绽,只有他们燃烧着冷火的双眼和白天必须找的藏身处。

  报信的风灵雀虽然放出了,时间却晚得太多。

  “诺因那小子又要跳脚了。”扎姆卡特的语气有幸灾乐祸的成分。月敲了他一杖惩罚他的口没遮拦:“值得庆幸的,带兵追击金色死神的是肖恩,不然一定会遭到灭顶之灾。”

  “我们把帕西尔提斯撕碎不就行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俘虏他?”月阴恻恻地道。扎姆卡特打了个寒噤,狼狈地干咳:“我只是提出最坏的设想嘛,实在不行,我们也只好杀了他,反正他是不死之身。”

  “这是当然。”

  负责了望的哨兵突然大叫:“来了!来了!”紧张的气氛顿时扩散开去。

  身为风元素体,月的视力远比常人好;扎姆卡特更不用说,清晰地捕捉到逐渐逼近的敌人:一头澄亮的银发以黑色的咒带高高扎成一束。反射出眩目的流光,飞舞着描绘出风的姿态。浅灰色的束腰罩衫合宜地贴裹住他优美修长的肢体,翻领、对襟和袖管用银线绣出精致的花纹,搭配同色的软底锦靴,优雅如远行贵族。肩披黑丝绒斗篷,秀丽皎洁的容颜却给人盛开的罂粟花般的感觉,绿宝石色泽的瞳眸犀利而狡黠,冷漠而妩媚。

  本能地感到不寻常的气息,帕西斯眯了下眼。与此同时,一阵尖利的呼啸划破空气,巨大的风卷拔地而起。将他严严实实地困在里面,无数锐利的风刃如同乱箭一般四下乱扫!

  爆炸似的强光漂白了视界,撕裂产生的尖啸则掩盖了欢呼。月架起风墙挡下这股狂暴的气流,轻盈地跳上城垛。

  “萨克,准备!”

  当血红色的巨龙载着他的骑士腾空而起时,一层拱型光幕罩住整座都市,防止被接下来的战斗波及。

  翡翠色的大地在月的身下铺展开来,原本高远的天空变得贴近,晨雾被崩溃的飓风吹得一干二净,薄金色的光辉不受阻碍地射下,为所有的景物镀上闪亮的边框。

  “真是盛大的欢迎。”毫发无伤的人舔了舔下唇,眼里渐渐聚起混合了兴奋的杀气,“不回礼说不过去呢。”

  “久违了,索贝克。”月镇静地招呼。刚才的魔法阵有洒催眠草粉,药力强得足以让一头成龙昏昏欲睡,却对帕西斯和他的龙毫无作用,那只有硬碰硬地较量了。这时多套套近乎,一会儿的胜率就会提高些。

  听到代表彼此同伴情谊的称呼,帕西斯眼神一动,淡淡的温和取代了杀意。

  “是啊,好久不见。”一抹略带揶揄的笑容缓缓绽放,“‘小月月’。”

  明显的青筋浮现在黑发祭司的额角上,险些化为毒辣的词锋回敬过去。

  “想必是杨阳那丫头拜托你们来的吧,放弃吧,我不想和你们战斗。”帕西斯拂了拂有些散乱的鬓发,扫视戒备森严的要塞,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我们也不想,但你我都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

  “她还在闹腾什么呢,我都答应会把杀死她亲亲爱人的犯人给她。”

  “你真的会把‘犯人’给她吗?”月眼中射出冷厉的光芒。帕西斯不置可否地笑了,随即一转为嘲讽的大笑:“哈哈哈,没错,我大可随便推个顶缸的。可是反过来,我把真凶给她,她又能分辨吗?傻女孩,我的分身已经死了,她就算杀尽天下的人,他也活不过来。”语尾透出自嘲和苦涩。

  “所以她只好把一切罪责推给罗兰城主了,本来罗兰城主也要负大部分责任。”

  “哼哼。”帕西斯收起笑意,恢复隐含杀机的冷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绚丽的火花在透明的防护壁上炸开,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龙威,法师们吓得一哆嗦,手中的魔力顿时溃散,结界摇晃了几下,如风中残烛般消失。

  糟了!没料到帕西斯在被挑起战意后还把目标放在粮食上,月瞬间变主动为被动,放出两发风炮阻挡敌人,示意再补一道结界。

  帕西斯却没有趁胜追击,发出意外的咋舌声,责怪坐骑:“小克克,你这是做什么?”自从离开迷雾森林后,他一直罕逢敌手,不免有几分曲高和寡的寂寥。好不容易碰上对手,却尚未开打就被下仆破坏。

  “龙不会和曾经并肩作战的同族打,我也不想奉陪你无聊的好胜心,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哎呀,你和扎姆卡特一起战斗过啊?”

  “他救了你!还有那个人类!在你中了席恩的暗算时!”克拉费里格严正地指出。帕西斯默然,眼中的肃杀有所缓和:“好吧,我不杀他们。”

  “这也是忘恩负义的行为。”

  “闭嘴!”帕西斯低喝,取下幻化成手镯的冥灵之杖,澄碧的眸子再度燃起冰冷的决意,“他们是罗兰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俘虏了他们,杨阳那丫头也会安分点,说不定还能让维烈退出。”那家伙应该也对月一往情深,嗯嗯,一石二鸟。

  “哼,这家伙居然也想俘虏我们。”扎姆卡特不屑地喷出一口气,被月重重敲了一下:“给我闭嘴!你是在泄露军事机密!”

  “哦哦,真是巧。好,就看谁俘虏谁吧。”

  听觉灵敏的羽族族长浮起甜蜜的微笑。

  冥空箭、衰弱射线、无力化诅咒……在自己和坐骑周围架起球型的亡灵之幕,银发的死灵法师发动了一连串攻势。浓厚的死亡气息席卷了广阔的空间,甚至遮盖了晴朗的天空,令城中的百姓惊惧不已。城头的士兵也心惊胆战地目送那血红的龙和他的骑士撕开黑幕,带起明亮的尾焰。

  气势骇人的攻击完全没收到成效,元素体对大部分死灵魔法免疫,龙也拥有极强的抗魔力。

  扎姆卡特冲向对手,随着刺耳的呼啸。炽热的火焰弹乱箭般射出,重重轰击防壁,蔓延开来的焚风不仅遮蔽了帕西斯的视野,也撕裂了黑色的结界球。

  月近距离送出一缕睡眠之风。帕西斯只觉头一晕,急忙命令下仆后退,半神体的他也对不少魔法有很强的抵抗力。

  克拉费里格以和庞大身躯不相称的敏捷急旋,挥翅拉开距离。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扎姆卡特又是一阵猛烈的喷吐,上千枚炎流矢呈圆环状凭空浮现,宛如一朵气势磅礴的红云。层层叠叠地朝中心挤压,全部是对准帕西斯——他也不想和同族对打。

  失了先机,帕西斯只能拼命抵挡,还要提高警惕提防月的冷箭。他已经中了三发眩晕和五次催眠术,头越来越昏,这样下去可不妙。

  几个回合的浅战,银发青年的弱点清清楚楚地暴露出来:他强归强,真正的对敌经验却少得可怜。过去他是被大家宠爱照顾的小师弟,上阵根本轮不到他,顶多和师兄姐一起练习。被关在迷雾森林里以后,也是整天对着世界之钥的结界机械性地挥剑,毫无技巧可言。

  固然练到他那样的速度,配上无坚不摧的气剑,也无所谓技巧不技巧。问题是他现在是以俘虏对方为目的,不能使用杀伤力太强的武器。

  而月虽也谈不上作战经验丰富,但事前针对各种情况做了详细的部署,又和配合默契。反观帕西斯和克拉费里格,没互相扯后腿就很好了。

  可恶,干脆用小克克当靶子任他们轰,我从后面……帕西斯打起歪主意,随即摇头否决:不行不行,难得能像安迪一样,以龙骑士的姿态耍次威风,怎么能这么快就放弃了!

  不知主人的心思,克拉费里格虽然一直不作反击,也努力回避以免他遭受太大的火力。这正中月的下怀,经过数轮狂轰烂炸,他们已经来到距罗亚那足够远的地方。领会他的意思,扎姆卡特猛地拉起身体,仿佛弹簧绷紧又放松,挟裹着巨大的动能撞上不及躲闪的亡灵龙。

  “啊!”帕西斯狼狈地抱住克拉费里格长长的颈项,才没掉下去。比他更快稳住的月施放了[沉默]和[风之哀伤],这是有持续束缚和窒息效果的风系高段攻击魔法。

  如果是原来的月,没做过战士训练的法师体质会受到更大的冲击,更无法在剧烈的风压下始终坐稳,集中心力施法,而如今他的适应度可媲美最优秀的龙骑士。

  “圣光之屏!”

  忍着屈辱,快撑不住的帕西斯使用了协调神的力量,顺带解开了风之哀伤和之前的影响。

  璀璨的金芒从神之附体的周身迸出,构成一个完美的球体,弹开了扎姆卡特的冲撞。这回月差点被甩飞,调整了一下状态,低声道:“萨克。”

  血龙王血钻般的红瞳闪现危险的光辉,赤红色的涟漪应声向四面八方扩散。

  “抱歉了,克拉费里格。”

  四道高密度的闪电从天而降,炸出尖锐的蜂鸣和灿烂的火花。与此同时,无数鲜红的火柱从地表喷涌而出,形成冲天的火焰之浪。而这波红色波涛的顶端,赫然是被闪电轰炸得薄弱的淡金色光球。

  “……该死的。”恐怖的高温渗进结界,令肉体发出了哀鸣,帕西斯甚至闻到焦糊味,连忙对自己施了个治疗术,再披上几层[元素否决御盾],喃喃咒骂,“可恶可恶,裸体和光头可不是帅哥的美学。”

  眼角瞄见几根头发真的起火,爱美的光复王发怒了:“小克克,你也别闲着啊!攻击,攻击!”

  “我说过……”

  “啊啊!叫你做你就做!不然我给你穿上五颜六色的衣服,在你的尾巴上挂裸女旗帜!”

  这威胁太狠了,克拉费里格僵硬了几秒,不得不屈服于无良主人的逼迫。

  灰白的雾气充斥在球体内。抵消了炎之力织成的天罗地网。趁这个空挡,帕西斯吟唱空间转移的咒文。

  看到敌人骤然消失,月没有惊慌,像早就预料到一样转向罗亚那的方向:“快!”

  “杀不了那两个,就用你们平息我的怒火吧。”

  俯视底下乱成一团的都市,帕西斯露出快意的笑容,白皙的掌心聚起耀眼的光芒。他打算一击粉碎扎姆卡特设下的屏障,再用盛大的光雨彻底歼灭这里,先完成任务。

  至于干完活是不是再重整旗鼓打一场,就视心情而定了。

  如流星闪耀的光箭与淡红的半圆形障壁擦撞出灼目的火屑,穿过飞溅的碎片坠落,在地上留下一个焦黑的深坑。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黑暗笼罩了身在半空的毁灭者,落差造成的短暂停顿足以让埋伏的狙击手瞄准并射击,划破空气的亮线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疾射而来。

  什么!帕西斯的瞳仁剧烈收缩,凭着优异的反射神经躲过了数支,但依然有三枚贯穿了他的双肩和小腹。

  绿叶的气息扑面而来,奇异而美丽的幻景出现在眼前,失去焦距的双眸缓缓合起。

  “帕西尔提斯!”

  瞥见主人从背部滑落,直直往下坠,克拉费里格一边跟着降落一边化为人形,抱住了不省人事的银发青年。

  不管此人性格再怎么恶劣,又是被强迫定下主仆契约,龙也决不会背弃自己的誓言。

  环顾悄无声息包围过来,将森寒的箭头对着他的精灵们,他一时不知所措。

  “请不要抵抗。”月柔和优雅的嗓音借助风魔法直接传进他耳中,有礼又透出威势,“我以法师的荣誉保证不会伤害那一位,我们是要带他去米亚古要塞举行仪式,让他和协调神分离。诚然,我们是敌人,但您想必也知道,我们和他的师父有很深的交情。”

  沉默片刻,克拉费里格向扎姆卡特寻求证实:“他说的是事实吗?”

  “是事实。”接到的暗示,血龙王昧着良心撒谎——他没听见。

  “好吧,我们跟你们走。”

  城外的小树林里,黑耀急得连连跺脚:“怎么办?主人被抓了!”

  “他太大意了。”刃雾叹气,烦恼地拨了拨冰蓝色的刘海,“枉费罗兰还要我们赶来提醒他。”晶羽沉吟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躲进主人的影子,伺机行事,也许我们能反过来倒打敌人一耙。”

  “不通知罗兰吗?”

  “不,他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分心。不过以防万一,告诉冰宿小姐吧,她会斟酌的。”

  诺因此刻的感受是忧喜参半。

  忧的是东境岌岌可危,一支亡灵骑士团藏在境内;喜的是那个万恶的、的、欠揍的生父抓到了!

  杨阳等人的心情就单纯得多。

  “他……他受伤了?”盯着灰色衣衫上怵目惊心的血迹,黑发少女只觉心脏绞痛。莎莉耶更怒斥两位劳苦功高的同伴:“你们下手太重了啦!”

  “啧,不放点血,能抓得到他?”扎姆卡特不悦地咋舌,“你以为这小子是好对付的?”希莉丝谨慎地确认:“他不会清醒吧?”月摆手表示没问题:“精灵的幻影箭,我又补了十个睡眠术。要是还不放心,就叫史列兰加个昏睡咒。”

  “哦。”乖宝宝依言上前,将一个紫色的印记按在银发青年的额头上。

  “真的好象神官先生哦。”呆呆看了半晌,昭霆吐出令表姐和师兄深切共鸣的感想。一闭上那双沧桑的碧眸,帕西斯就和已故的无名氏神官毫无二致,苍白的脸色更增添了柔弱感。躺在克拉费里格怀里的样子,还让他们想起神官被雪露特重伤的相似一幕。

  “但他不是。”耶拉姆咬牙道,既是反驳她,也是告戒自己。杨阳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唇,张口想说什么,被月柔声打断:“杨阳,决定的事就不要反悔。如果你害怕,就回避吧。相信我,我有九成的把握。”

  “嗯。”杨阳勉强一笑,却无法遏止满腔的担忧和恐惧。

  万一仪式失败……不就等于她亲手杀了索贝克吗!他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神官有血缘关系的人了,身上还有神官的记忆和感情!

  “你要干嘛?”希莉丝瞥见师兄的小动作。诺因握着羽毛笔坚定地道:“我要在他脸上画乌龟。”

  众人错倒。希莉丝快被他的幼稚和不分场合气死:“你得了!”

  “我要画。”诺因坚持,这个执念兜在他心底很久了。

  “不许画!”莎莉耶护住友人。杨阳也哭笑不得的劝道:“那…那个,诺因,我知道索贝克捉弄过你,但他毕竟是你父亲……”

  “不管!”诺因一个箭步冲上去,昭霆和耶拉姆下意识地组成人墙。杨阳和希莉丝一愕后,合力钳制住那个叛逆的小鬼。

  “别闹了。”月徐徐眯眼,一股慑人的魄力自然散发,“诺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计较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这副德行难怪你姑姑和索贝克把你当小孩看待。”诺因不由得气势一馁,被刺中要害,也让他丧失了辩解的力气。

  “你好好反省,不然我就劝杨阳慎重考虑是否继续帮你,明知是死路还走太不明智了。”发挥一贯的毒辣,月也不管面对的是一介大城的城主,自顾自教训得起劲。众人都觉他说的有点过分,尤其在看到那张清秀可爱的娃娃脸皱得十分可怜的时候——美人总是占便宜的。

  “好了好了,月。”杨阳习惯性地调解气氛,温言劝慰瘪了气的某人,“诺因,索贝克也受了伤,就当扯平好不好?”

  “唔~~~”黑发青年闷闷地应道。杨阳突然觉得还是比较喜欢他生龙活虎的模样,虽然那样的他很蛮横,很惹人恼火,却充满了生气和活力,宛如朝阳般光辉耀眼。

  唉,当这个城主,也是委屈他了。

  “怎么了?”身穿米黄色法师袍的吉西安推门走进,一眼就看出矛盾的起因,“殿下又闹脾气了?让他撒嘛,撒完就好了。”众人汗颜,诺因哀怨地瞪视心腹,反而吓了吉西安一大跳:“喂喂,你们说了什么话害他这么沮丧?这可不行。”

  ……这也是个护犊的。众人了然地斜睨明显心疼舍不得的宫廷术士长。月见好就收:“仪式准备好了?”

  “嗯,请尽管相信我们的办事效率。”对这位前辈兼同行,吉西安向来抱着尊敬亲近的态度。扎姆卡特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月,你不会要亲自——”杨阳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分离仪式不但对帕西斯有危险,对月也一样!因为协调神会出现!

  “月……”她急着想劝阻,法师微笑抬手:“让我来吧,吉西安的技术不亚于我,但他终归不熟悉,由我主持,成功率会提高一些。”

  被同伴如此襄助、关怀和体谅,杨阳更无法说出:她还是犹豫冒这个险!

  “无关人员不得进入。”

  走到门口,月下达逐客令。原本以为能瞻仰协调神容光的众人大失所望。

  “我…我也不能进去?”被月的法杖阻拦,史列兰错愕:他不是无关人员,是贺加斯的弟弟啊!

  “你最不能进去。”法师眼中射出冷肃的光芒,对黑发少女做了个手势,“杨阳,看好他。”

  “呃……是。”杨阳一转念就想通了原因:双神之间有感应,史列兰在场可能会扰乱仪式;而且看到他,贺加斯说不定也会情绪激动,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乖,史列兰。”杨阳安抚面色不豫的暗黑神,“这是非常重要的仪式,你忍一忍。反正你和贺加斯寿命无限,有的是相处的时间。”

  可是我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啊!第一次,史列兰心里涌出强烈的不快。

  沉重的门扉关上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在外面的人们越来越焦躁不安,尤其是师兄妹三人。杨阳神经质地咬着指甲,昭霆来回踱步,耶拉姆不停地擦拭匕首。

  就看一眼……见没人注意自己,再也忍受不住思念之情,史列兰悄悄伸出手。

  附在门上的隔绝气息结界和防止外人闯入的魔法无声无息地瓦解,敞开的门板里透出光线。

  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绘着繁杂而精致的图案,以六芒星阵为底。最基本的圆为辅,又用古代语刻出一个个代表不同作用的符号,华丽得令人无法逼视。十几名高阶法师站在边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身后伴着扎姆卡特,双目闭阖负责主导的月。

  法阵中央摆着一张靠背椅,还昏睡着的帕西斯就坐在上面。秀丽苍白的脸庞低垂着,碧眸被长长的睫毛覆盖,润玉似的薄唇逸出均匀而轻浅的呼吸,曳地的长发已经变成了灿烂豪奢的金色。

  史列兰屏息静气地注视,清晰地感到从他体内散发出的神力,那怀念而熟悉的力量……

  逐渐稀薄的黑雾象征仪式已进入尾声,符文泛着微光脱离地面,在半空有层次地交错旋转,突然亮度大增,法术的主体顷刻间变换了形貌。

  就是现在!月举起法杖,正要吟诵遣返的咒语,那个不该这么快苏醒的神却醒了!

  宛如初春第一棵嫩芽的清澄绿眸刹时睁开,直直看向一个方向。

  糟了!转向门口的月和扎姆卡特同时变色。

  “兰修斯……”水晶般明澈华丽的嗓音带着一丝惺忪,和尚未清醒的困惑。

  “贺加斯!”暗黑神秀逸绝伦的容颜绽放出夺目的喜色,开心地呼唤兄长。

  完了!这是一瞬间闪过所有法师脑中的共识,激起绝望的颤抖。

  名字,就是束缚啊!

  “天哪!”杨阳这才发现,尖叫着跑过来拽神,“史列兰,你怎么……”一言未毕,对上不远处的协调神。

  尽管在肖恩的记忆里看过一次,她还是当场震住,大脑一片空白,想象不出任何可以形容的词句,完全迷失在那迷离的幻梦里。

  这个青年全身笼罩在雾霭般的淡淡白光中,就像他的美一样圣洁,是不容亵渎的高贵庄严。纯白的长袍十分适合他,犹如包裹着天下间最精致绝美的杰作。

  适当的金丝花纹衬托出他与生俱来的神圣与威严,如同他周身围绕的,淡漠而疏离的气质。

  “兰修斯。”眨眨眼,协调神撑着扶手起身,难以模仿的优美高雅,有了焦距的绿瞳映出弟弟孺慕的笑颜,唇畔也漾开欣喜的笑意,“你恢复记忆了?”

  变故横生,就在众人或迷醉或措手不及时,一道白影飞出贺加斯脚下的影子,发出急切的大喊:

  “主人,快醒醒啊!”

  来不及了。月只微微一愣就镇定下来,懊恼自己防范措施做得不够严密。协调神已经被束缚在世间,即使将帕西斯的体质转变回来,也只是加深他的痛苦,而且他现在恐怕已……

  “主人——”晶羽剔透的紫眸迸出决烈的火光,她能感觉到帕西斯的灵魂还有一丝细微的波动,但不赶快设法,立刻就会被同化!

  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就算赶走贺加斯,因为融合过深,帕西斯也会变成意识残缺的废人。她很清楚,以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为人,决不会选择这样的活法,他会挣扎到最后一秒,直到被彻底吞噬。

  唯今之计,只有……

  “再见了,主人。”

  “小羽!!!”意会她接下来的举动,刃雾和黑耀脸色惨白。

  爆炸的巨响震撼了整个房间,夹杂着浓烈血腥味的强风把室内的众人掀飞到墙上,除了中央被鲜血和碎肉淋了一身的金发神祗。

  妖兽的血,也蕴含了至阴之力,正好和贺加斯的力量相对。

  而纯粹的魂之力,给了那个快要消失的灵魂。

  “呜哇——”黑耀放声大哭。刃雾含着泪扑向呆立的贺加斯,不顾本能的恐惧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快醒过来!不要辜负小羽的牺牲!”

  “肮脏透顶。”

  贺加斯蹙起的眉宇浮起罕见的怒意,白玉雕刻似的手扣住刃雾的脖子。看到这一幕,扶着史列兰站稳的杨阳惊呼:“不!”

  清脆的骨裂声震惊了每个人,也使天性懦弱的黑耀爆发出沸腾的杀气。

  “不可饶恕!你这混蛋神!”

  腾身而起的黑凤凰一振翅就炸碎了天花板和四壁。悲厉的清啸和沉闷的爆裂声掩盖了莎莉耶惊讶的呼喊,纷飞的石屑被暴风吹散,露出一闪而逝的黑影,宛如一颗漆黑的流星,直击协调神的眉心。

  时间静止了,风也停息了,就如这冻结在众人眼底的一刻。

  刺眼的光束贯穿了黑凤凰的身躯。

  “不要——”莎莉耶惨叫。

  坠落的妖兽再次溅起血雨和杂乱的羽片,遮蔽了一切。当神智终于回笼,只见满地血迹和惨不忍睹的碎尸块,混合着脏器和黑耀一分为二的残骸,一片片黑羽都染着猩红。而银发青年就呆坐在这片黑与红的废墟里,面无人色,长发散乱。

  “……!”接触到那双呆滞的眼,杨阳发出压抑的呜咽,踉跄后退,心里不断狂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莎莉耶的啜泣打破了沉寂,也唤醒失神的人。

  清明的意识慢慢回到碧眸中,伴随着惊悟和由之而起的狂乱,最后化作沙哑的笑声逸出唇。

  “哈哈哈……”光复王笑得全身发抖,“多谢各位了。”

  没有人回答。

  蹒跚爬起,帕西斯走了两步,被断裂的石柱绊了一跤,重重跌倒在地,像是看不清楚似的眨眨眼,他低声道:“小克克,活着就回答我一声。”

  “对不起。”白龙的化身托住他的腋下扶起他,冷俊的面容罩着歉疚。帕西斯伏在他怀里轻笑:“哈哈哈哈,没什么,你就是好意嘛,是我自作自受,别放在心上。”

  他不该得意忘形,不该大意轻敌。

  他应该一照面就杀了那两个,杀光罗兰的敌人,除了肖恩师父,其他统统杀掉。

  “唉,算了,我现在力不从心,我们走吧。”

  杨阳泣不成声,目送昔日的同伴坐上亡灵龙飞走,说不出挽留的话。

  他们曾一起在地下遗迹冒险,刃雾吸收了毒气,救了他们所有人;

  在南城,他们也曾经骑着晶羽,上山看灵灯花;

  谢神祭时,黑耀闯进赛场,和莎莉耶成为了朋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罗兰的野心造成了一切,还是她的复仇将大家带进了死局?

  城主府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刃雾和黑耀的尸体都被郑重地下葬;自爆的晶羽就没办法收拾;只有火焚了事;还损失一间珍贵的施法大厅。幸好参与仪式的法师都能力高强,没有伤亡。

  史列兰像小狗般耷拉着脑袋,不敢和任何人对视,但又有谁忍心怪他?忍心的月也在自我反省,没心思理会他。

  当然也有迁怒的:“那只鸟作死啊!莫名其妙冲出来!没它搅局就成功了!”

  “不,是我考虑不周。”月沉声反驳,“从那只妖兽的决断来看,她知道我们在做什么,那她就没理由打岔。唯一的解释是:那种方法救不了帕西尔提斯。”被这句话触动,杨阳瞪大眼:“我想起来了!史列兰曾说融合超过三分之一的话,分开也是变痴呆!”

  唉,众人一齐叹息,一连串疏忽造成了这么惨烈的结局,实在是……只有再叹气。

  “那,索贝克岂不是没救了?”昭霆说出迟来的共识。一阵窒息的沉默后,耶拉姆绷着脸道:“那只有想办法杀了贺加斯。”

  弑神?众人面面相觑:这种事,能办到吗?对了,有个叫席恩的家伙就办到了嘛。

  “不行!”史列兰跳起来,神色酷烈,“谁也不许伤害贺加斯!”

  “你还说!”一直红着眼圈不吭声的莎莉耶也爆发了,起身挥舞小拳头,“都是你的错!你不进去就没事了!你老哥也是神经病!什么叫肮脏?小羽惹到他了?只不过浇了他一点血!刃雾又惹到他了?他还杀了黑耀!用索贝克的手!”史列兰缩了缩肩膀,绝美的脸上再度写满无助的沮丧:“对…对不起,但是……”

  “史列兰,这次是你卤莽了。”杨阳竭力克制自己,好使口气不要太重,“你哥哥的行为也太残酷了,亏他还是协调神。”扎姆卡特不以为奇地摆摆手:“这位造物的性子就像独角兽,对污秽本能地排斥。”

  什么啊,这不就是洁癖加神经兮兮嘛。杨阳等人腹诽,可惜了那么个大美男,尽管他是干干净净比较好看。

  “不是!妖兽是不自然的生物!是人为制造的!贺加斯只是在纠正错误!”史列兰急着为兄长辩解。众人一致白眼: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谓的自然物种还不是他当初创造的,他可以造别人不可以?

  说穿了,就是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神明都有这种倾向吗?杨阳若有所思,观察显得越发激动的史列兰。扎姆卡特不屑地嗤鼻:“月也是不自然的生物,你要杀了他?你最喜欢的杨阳和诺因是魔族,魔族是最违背自然规律的生物,你也要杀了他们?”

  仿佛被最尖锐的针刺中,史列兰顿时失去血色。

  “我……我……”

  “别这样,扎姆卡特,史列兰还是个孩子。”慈母心态的杨阳终究不忍,站起来轻拍视如弟弟的神祗。诺因也皱着眉维护:“他被协调神关了几万年,什么概念都是那教的,一时拗不过来很正常。”继生父之后,又一位被他冠上之名。

  “关键是索贝克会有什么反应。”希莉丝喝了口冷掉的茶,忧心忡忡地低语。莎莉耶双目一亮:“对了,刚刚耶拉姆的主意很好,杀了协调神,索贝克就能解放了!反正神还可以重生嘛,索贝克死了可是彻底完蛋。”

  众人想想不错,月张口正要说话,史列兰震怒的喊声响彻席间:“你们要杀贺加斯,就先杀了我!重生……你们把他当什么?我们可以重生我们的命就不重要了?”

  “史列兰……”

  “那三只妖兽是生命,贺加斯的命也是命,我决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我讨厌莎莉耶,你只顾那个人类!杨阳也是!为什么我和贺加斯有的是相处时间就不可以见他?我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啊!以前他也很少来看我——我讨厌你们!”

  “史列兰!”眼睁睁看着平时温顺听话的乖宝宝大吼一通掉头奔出房间,众人都呆了,好半晌鸦雀无声。

  “我去吧。”诺因第一个回过神,拎起挂在椅背上的斗篷,安慰地拍拍最受打击的杨阳,“他似乎进入叛逆期了,对你和玩伴都起了逆反心理,也许我不在他的讨厌范围里。”说着,捏捏脸颊摆出一副慈父的嘴脸,追了上去。

  大家也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昭霆已经被连续的突变弄得晕头转向:“怎么会这样?”

  本来不是亲如一家?索贝克,史列兰,刃雾他们……按照正常发展,应该连贺加斯也加入这个大家庭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最镇定的月将冷茶换掉,慢条斯理地道:“那个主意也行不通,和我之前采用的法子性质相同,何况他们是共生关系,若是对帕西尔提斯做出致命攻击,贺加斯倒未必死,但帕西尔提斯是必死无疑。”

  啊啊啊~~~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再加无计可施,众人不禁抱头哀号,气氛更灰暗。

  逃家的小狗变成流浪犬了!

  这是诺因遍寻不获后,众人晴天霹雳下的第一感想。

  据说史列兰一气呼呼地跑出去,就被一大帮人围住,关心地问长问短。然后他就消失了,没再出现在米亚古的任何角落。

  杨阳急得团团转。诺因倒是难得的沉稳:“他是神,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就让他去吧,等他冷静会回来的。”

  “话是如此,他一点社会经验也没有啊!万一像维烈一样,糊里糊涂被恶魔吃掉怎么办?”

  “这大陆还有恶魔吗?”

  “看到他的美色,会立刻化身为恶魔的男女比比皆是!”杨阳已经有点抓狂了。余人默认。吉西安辛辣地指出:“都怪你们平常太宠他,才会这样。”应该让那个娃娃神及早知道人心险恶。

  “我教了他防狼术,你就别担心了。”诺因蹙眉,“要是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他还能有什么出息?”杨阳大怒:“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这两个的对话真像为儿子操心的爸妈。众人浮起相同的感慨,愁绪略消。

  “好了啦,你们俩不要也吵起来。”表姐神智失常,昭霆只得挑起和事老的重担。莎莉耶郁郁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他说那种话。”希莉丝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其实你的论调相当正确,但史列兰还是孩子心态,所以无法接受。”

  “不。”杨阳听不入耳,“是我没顾虑到他的心情,是我的错。”

  “阳,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如果杀了贺加斯能救索贝克,你不会这么做吗?这样索贝克能活下来,贺加斯也能重生,是真正成人的取舍。而在一个孩子看来,就是不可原谅。之前也是,你从优先角度考虑,一点也没错。”

  “史列兰是神啊!怎么能用人类的论调要求他!”杨阳听得心如刀绞,只觉得莫大的讽刺,“而且我是自私的,我重视索贝克远胜贺加斯,我没有那么高尚公平。”

  这就是人啊,你对自己太严厉了。希莉丝无奈地看着她。月温温地道:“得了,这件事还没达到人神论的思想高度,关键是我们都忽略了史列兰的成长,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任意使唤,才引起这么大的反弹。”

  对…对哦,史列兰多乖啊,叫他往东决不往西,简直像只最听话的小狗狗。

  可是他……是神啊。

  是一怒之下,可以灭世的破坏神——他才是破坏神,不是诺因。

  终于有了真实感,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尤其是想起她心目中的乖宝宝有多少丰功伟绩的杨阳。

  不不不,那不是小孩,更不是宠物,是不定时炸弹。

  “把他当作成人,好好谈一次,他会理解的。”月态度自若地喝茶。女孩们却吓坏了,看见她们的神色,他皱起眉头:“神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危险,比人稳定多了,虽然他们是能量体,一旦被负面感情控制很难恢复常态,但能影响他们本质的负面感情是人类的几万倍,又没有人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安全得很,不会吃了你们。”

  吐气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扎姆卡特猛塞豆沙包的声音。

  “嗯,谢谢你,月。”杨阳绽开一丝笑意,阴郁的心情有了点曙光。

  然而,当傍晚下起小雨,她又担忧起来。

  兰修斯要她成为史列兰的神女,当她忍住难堪请求时,史列兰一口答应却不知道如何做,结果不了了之。此刻杨阳由衷后悔,就算试也要设法成功,这种时候就能感应到那个孩子去哪儿了。

  自从在红石山脉初次见面以来,她就不自觉地以保护者自居,像个母亲疼爱孩子一样。仔细想想是挺不自量力,史列兰是神,年龄又不知比她大多少,应该是反过来的情况才对。但是她改变不了,也衷心希望两人的关系能这样保持下去。

  她不能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神官的死,将她的心活生生撕成两半。而帕西斯的遭遇是在这个伤口上洒盐。也许当他被协调神同化的一天,她会尝到相似的痛苦。

  朋友和亲人的支持是她仅剩的温暖,史列兰就是其中宝贵的一份子。

  雨越下越大,杨阳在卧室里坐立难安,突然听到敲窗声,一转头,黑眸顿时瞪到最大。

  “天哪!史列兰!”

  打开连接阳台的落地窗,冷风和雨丝立刻灌进来,借着屋里的灯光,她看清了他的模样:全身都湿透了,黑色的长袍紧贴住肌肤,长长的黑发也湿漉漉的。凌乱的刘海下,一双清幽的凤目带着几分不安,惶恐地瞅着她。

  杨阳心疼至极,急忙牵起他的手,震惊传来的冰凉:“快!快去洗澡!”

  “杨阳不生气了?”弃犬般的眼神亮了一下。

  “是你在生气吧!”杨阳哭笑不得。史列兰明显松了口气:“我乱发脾气,怕你和诺因生我气,不敢回来,又好想回家。”

  “傻瓜,你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才不会生你的气——快进来。”

  “哦。”史列兰脱下鞋袜,赤足踏上地毯。这是在杨阳的教育下养成的好习惯,因为弄脏地毯,辛苦的会是侍女。

  召唤出身上的水气,将凝结的水球抛到外面。他主动关上窗。

  “干了,不用洗澡了吧?”

  “不行,要洗得干干净净,快去快去。我会调杯热饮给你喝。”见他的态度和平时无异,杨阳放下心头的大石,不觉也使用了一贯的保姆口气。

  叫侍女通知诺因,她走进厨房,热了杯牛奶,再加入蜂蜜、柠檬水和一点白兰地。

  洗完澡的史列兰没有换上小狗睡衣,而是穿着侍女特别为他缝制的那套衣服,让杨阳有点纳罕,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更令她心下忐忑。

  “杨阳,我是不是很好看?”

  “咦!”杨阳傻眼,呆呆瞪着面前的神祗。他当然是好看的,好看得没命,可是因为被视作魔剑的记忆太深刻,过去史列兰从未意识到自己超凡脱俗的姿容。今天是怎么回事?莫非也是成长的表现?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暂时搁下疑惑,她诚实地回答,“只有协调神能和你媲美,扎姆卡特和罗兰城主也比你差一截。”

  “真的吗?”史列兰浮起开怀的笑容,如明媚,“那,我可以做你的?”

  火星撞地球,布什炸死,世间的一切词语都不足以形容杨阳这一刻的震撼。

  回过神时,她眼前还有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在转,摇得像拨浪鼓的头更加深了晕旋感。

  “我我我高攀不起。”

  开玩笑!她会被全世界的同胞踩死的!她自己也熬不了几天!光是维持平常心,以姐姐的心态疼爱他就很不容易了,还做?她会呜呼哀哉!

  而且,和史列兰成为情侣?她无法想象那样的光景,哪怕对方是他视若珍宝的至交。

  “为什么?”史列兰的神情与其说是受伤,不如说是困惑和少许不甘心,“我本来是剑,没有手,不能像诺因那样保护你,现在我有手了,有好看的皮相,配得上你了,为什么反而变成你高攀不起?”杨阳招架不住他的进逼,尴尬不已,她从来没被告白过,还是被这样一个绝世美男告白,实在是对心脏莫大的考验。

  “呃,史列兰,我感谢你的好意,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你,但我没法把你当看待啊。”

  “喜欢?”史列兰又高兴起来,“那就行了,这不就是吗?”杨阳哑然,发觉事情好象和她想的有出入。

  “史列兰,你是怎么定义的?”

  “像肖恩和希莉丝那样。”

  “对,他们亲嘴,希莉丝还把肖恩推倒,扒光他的衣服对他做很不雅观的事——你也想这么对我?”抱歉,肖恩,我知道你还没被希莉丝吃掉,但为了让这个孩子明白,只有委屈你做教本。

  史列兰惊讶地睁大眼,连连摇头:“不想,那不是很过分吗?就像那个贺加斯的附体对你做的一样。诺因说亲人家嘴巴,剥人家衣服,在人家身上摸来摸去都是野兽行径,决不能让她们得逞。”

  杨阳起死回生般吐了口长气,内心的一角却有微小的遗憾,这是女性共有的虚荣心。

  “所以啦,你不是把我当,是当成朋友、亲人一样喜欢。”

  “可是——”史列兰又不乐意了,“我讨厌杨阳把我当小孩子哄,总是说‘乖,听话,这个不可以做,那个不可以做’。”

  对此并不意外的杨阳轻拍他的脸颊,露出略带寂寞的浅笑:“嗯,你长大了呢。”

  失落彷徨的心情从指间传递过来,黑琉璃似的瞳漾开丝丝涟漪,宛如从灵魂深处沁出的泉水,清澈透明。

  双臂抬起,环住她的腰,长发如黑瀑倾泻而下,将她密密包裹。

  “杨阳不希望我长大,我就不长大。”

  “史列兰?”杨阳呼吸微乱,一如平日的拥抱,她却从中感到不同的意味,似乎少了撒娇,多了包容和体谅。

  掠过耳畔的发丝,如水清凉,令人惊叹的柔软顺滑。

  他的体温很低,像是玉石,每一寸都完美无暇。

  这是个如此美丽的奇迹,她只能珍视仰慕;而那个水晶般的灵魂,也不该沾上世俗。疼他,宠他,是她能给予他的最深的爱意呵护。

  脑后蓦地传来异样的感触,对方将手指拢进她的发间,俯下身。

  很凉,也很软,像在吻一瓣水中的莲,一萼雪中的梅,一块融化的冰晶。

  ……等等,亲吻?亲吻!?

  在大脑炸空的同时,一股奇异的能量也从胸口炸开,瞬间涨满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引起难以忍受的高热和痛楚。紧紧拥住她的身体却散发出相反的寒意,及时有效地抚平了这波热潮。因此当杨阳晕晕糊糊地被放开时,完全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秋水般的眼眸无辜而歉疚地瞅着她,接上了断裂的神经。

  “啊啊啊~~~~”杨阳不想表现得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但她冷静不下来,“谁谁谁教你这么做的?”

  她的乖宝宝才不会轻薄良家妇女!一定有人带坏他!

  “兰修斯。他说用这种方法,冲击会比较小。”抚摩她额心的黑蔷薇印记,史列兰绽开自豪的璨笑,“杨阳是我的神女了。”他的神女咬牙切齿:那个神!

  “等等,你能和他对话?”

  “不能,他说他的精神力比我弱,无法和我直接交流,是我生气时失去意识,他在地上写下的。”

  “哦。”杨阳恍然大悟。史列兰兴高采烈地道:“兰修斯很好哦,就是他劝我回来,说你们不会怪我。”

  是吗?看来是我错怪他了。这么想的杨阳,高估了某神的神品。

  “对了对了,牛奶,我帮你热的牛奶冷掉了!”

  “没关系,冷的也好喝。”

  “不行!我再帮你调一杯!”尽管史列兰不会生病,也没有冷热之类的感觉,杨阳还是把他视为正常人照料。调了杯新鲜的给他,自己就喝原来那杯,当然先温了温。

  喝完美味的热饮,史列兰习惯性地窝进沙发,抱着他的皮卡丘。

  “天色不早了,睡吧。”杨阳摊开书准备学习,温言道。

  史列兰颤了颤,没有应声。

  贝里卡斯一死,被取走的能力就归还给了他,[梦见]的能力。

  他在梦里看见未来,千篇一律的未来,他不想睡。

  “史列兰?”

  “我做噩梦。”怔怔看着怀里的可爱布偶,暗黑神恍惚地低语,“我看到皮卡丘被烧得黑黑的,躺在废墟里;好多人在街上跑,穿着奇怪的衣服;飞船浮在天上,杨阳抱着维烈哭;一个小男孩坐在很高很高的塔上,手里托着青色的光球;一棵大树下,肖恩跟一个银色眼睛的男人说话;诺因和杨阳掉进了负位面,诺因没有出来……天空裂开红色的洞,是始源之海,始源之海变成了红色;我还看到我在毁灭世界,贺加斯想阻止我……然后世界变黑了。”

  杨阳初时想发笑,越听越心惊,最后僵得像身上覆了一层寒冰,强笑道:“只不过是个乱七八糟的梦罢了,别放在心上。”

  是梦吗?是梦吗?她的心如此自问,那双直视她的黑瞳也如此质问。

  “史列兰……”咽了口口水,她挤出沙哑而破碎的声音,“你能看见未来吗?”

  “我看不见。”黑发神祗转过头,目光变得悠远:他看不见最终的未来。

  虽然……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就是[最终]。

  “那就是普通的噩梦了。”杨阳拍拍胸,既是安慰他,也是安抚自己,“你一定是被席恩吓坏了,啊!说不定就是他让你做噩梦!可恶的坏蛋!”

  没想到这个可能,史列兰一愣:“对哦,他曾经让我做过噩梦。”

  “对,他还抢走你的力量,这家伙最会耍这些阴险计俩!”

  “那…不会成真吗?”史列兰喃喃自语,清明的神智却难以自欺。杨阳笑着挥挥手:“嗯,你害怕的话就等会儿好了,我陪你睡。”

  对心爱的玩具施了个保护法术,再看看自己的神女,司掌毁灭的神明笑应:“好。”

  淅淅沥沥的雨声渗入黑暗的意识,躺在军用床铺上的金发统治者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魔法光球柔和的光芒,然后是摆设简洁的帐篷。他坐起身,习惯性地摸了摸蓝宝石额饰。

  瞥了眼不远处的沙盘,将之前军议会的讨论结果在脑中过滤了一遍,他穿衣下床。

  掀开军帐的帘布,半龙族的视力将昏暗的视界一览无遗:夜晚的乌云遮去月光,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将整个营地笼进深蓝色的氤氲,真是糟糕的天气。

  “大人,您需要夜宵吗?”守卫以为他是肚子饿才跑出来溜达。

  “不,我只是睡不着,随便走走。”罗兰回以温和的微笑。特地去检视魔导光炮的情况,正巧路过的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西珐担忧地劝戒:“这可不好,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艾露贝尔自己才要注意哦,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敌。”

  “你啊。”水族族长温柔地笑着,宛如一朵出水芙蓉,清极也艳极。周围的男人们都不禁屏息,感叹人生真美好。

  伊维尔伦军的美人是最多的!

  “不要跑太远了。”纤指一点,给主君施了一个防水术,艾露贝尔踏着轻盈的步子离去。罗兰则朝反方向漫步。

  不可思议的感觉,金发青年看看自己的衣服,他的全身被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住。雨水在表面滴打出涟漪似的旋涡,却完全不能渗透进来。

  想到那位美丽的施法者,长久埋藏的好奇心冒出头:他还从来没见过雄性的水族,这个种族究竟是如何繁衍的呢?

  可惜,每次问,艾露贝尔总是笑而不答;三位长老把他当小男孩耍,说什么是从蚌壳里生出来的;其他水族少女嘻嘻哈哈,异口同声地喊“秘·密”……有够小气。

  自己也是小气鬼的东城城主在心里嘟囔,思绪慢慢从温馨的过去回到冰冷的现实。

  防水术不能阻隔湿气和低温,呼出的气变成了淡淡的白雾,而现在才八月底,看来这场雨后,气候就会转凉了。去年和今年的冬天是历史上罕见的严冬,要早做准备。

  如无意外,明天中午就能到里那了,他和拉克西丝的恩怨会在那里了结。今晚被夜袭的可能性很小,东境已经没有野战的力量。防御措施也足够严密。倒是这场雨不停的话,会降低士兵的战斗力,这算是上天对德修普家族最后的眷顾吗?

  冷不防想起帕西斯,罗兰冰蓝的双眸浮起忧心:下雨天,他应该不会再乱跑吧?难说,他那么不会照顾自己……

  脚步声传来,罗兰转过头。看见一把像是红山茶的竹伞,伞下的少女娇艳似花,又清冷如冰。

  “啊,冰宿。”他绽开标准热恋男人的灿烂笑靥,“你也睡不着吗?”

  “是睡不着。”唯一还名副其实的满愿师坦承,墨绿的冰瞳也融化了一瞬,随即浮现出凝重的神色,摊开左手露出一只碎裂的水晶球,在困惑的注目中,不紧不慢地解释,“这是我和小羽联络的道具,上午八点多,她传来消息,说你师父被月祭司和血龙王抓了,带去米亚古要塞,她会和刃雾他们追上去,见机行事。十一点左右,水晶球碎了,不管我怎么呼唤都没有回音。”

  罗兰敛去笑意,眼神沉冷,如同一缕冻结的阳光。

  他并不责怪为何不告诉他,白天他一直在看各种报告,晚上又开会,根本无暇分心。

  事情也许有转机,俘虏帕西斯是重大战果,西境没理由保持沉默,亡灵军的行进也没有变化。

  但是无论帕西斯是否无恙,罗兰都决定:把他拴在视线可及的范围里!省得他动不动掉链子,中伏击!

  “谢谢你,冰宿,别放在心上。”

  “我想他应该没事,问题是怎么联系。”

  想了想,罗兰唤出水晶镜,对破裂的镜面灌注水元素,试着修复。

  晶莹而湛蓝的光辉渐渐形成一面新的水镜,朦胧的影象摇晃着,好不容易才在对面诧异的询问声中,清晰成形:“罗兰?”

  “师父!”看到他的模样,罗兰又是松了口气又是心痛恼怒,“你还真的连躲雨也不会吗!淋成落汤鸡能泡到妞?”

  冰宿早就设下一个忽视和隔音的双重结界,免得巡逻的士兵被他们敬爱的主君狰狞的神情吓坏。

  “嘿嘿,你来找我聊天啊?”帕西斯苍白地笑道,澄碧的眸子像迷失在一个血腥的梦里,透出恍惚和狂乱,好一会儿才迟钝地眨眨眼,发现自己满身狼狈,徒劳地遮掩,“哎呀,这是…不小心沾到的,你不要误会,什么事也没有。我受了伤都能马上痊愈,何况一点小小的雨……”

  罗兰看出他情况不对,来自克拉费里格的暗示也确认了怀疑。

  清冽的男声放柔了:“发生了什么事?”

  失血的妃色薄唇哆嗦了一下,逸出平板的声音:“哦,小羽自爆了,洒得我血淋淋的,刃雾和黑耀……我好象杀了他们。”

  身后响起细小的抽气声,罗兰还是保持镇定,眯细的眼闪过锐利的寒光,语速更轻柔徐缓,传递出沉稳的安抚:“我明白了,你回来吧。”

  “不,我还没完成任务。”帕西斯坚决抵抗,就这么回去多丢脸,师父的立场都没了。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面子和决心都碎成一地瓦砾,做师父的垂下头,屈服于徒弟的威势。

  随着一阵违和感,雨幕中出现两个身影。魔法因为空间转移而失效,冰宿连忙补施了一道结界。

  “……”帕西斯尴尬地拉拉披在肩上的黑丝绒斗篷,离得近了,他一身血迹焦痕更显得触目惊心。罗兰也不安慰,直截了当地盘问:“你杀了多少人泄愤?”

  向来冷酷从容的绿眸更心虚了,好半晌,才讷讷回应:“正要去杀……”

  “嗯哼。”罗兰冷笑,“那些平民百姓可没有惹到你,冤有头债有主。你杀不了你儿子他们,就给我打碎了吞进肚子。”

  帕西斯难堪地沉默,秀丽的脸庞毫无血色,整个人像被雨浇铸的石像。

  如晴空一角的天蓝色斗篷包裹住他,将他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了,好了。”轻拍背部的手带着抚慰,柔和的话语在冷寂空茫的心里注入暖流,“刃雾他们不是你杀的,是你体内那个瘟神对不对?”

  “……是。”刚刚放松的心弦重又绷紧,切割得鲜血淋漓。

  “那就别再死样活气,撑久点给他好看。”

  “嗯。”涣散的碧眸恢复了力度,帕西斯的低应透着接近哭泣的颤音。罗兰轻叹,收拢臂膀抱紧他:“别难受了,我给你熬碗热汤,喝了就睡吧。”

  窝心之余,帕西斯还是抬起头抗议:“罗兰,别把你的师尊大人当成废人照料。虽然任务是失败了,但我好歹也挑了三个粮仓。”

  “是,你很能干。”罗兰笑得优雅无比,淡金的发丝在静夜里散发出亮丽的光彩,“那失手被擒,差点连片渣也回不来的家伙又是谁?”

  一箭穿心,还戳破牛皮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好残忍!帕西斯僵硬的身板和责难的眼光都充斥着控诉的气息。

  “这是以毒攻毒。”罗兰偏首,一派闲雅自若,“免得你明明快撑不住还挤那副难看的笑脸,想嚎就嚎。”帕西斯为徒弟毒辣的词锋咬牙切齿,瞧了眼一旁忍俊不禁的冰宿,弹指布下结界,再嘀嘀咕咕:“你的小就在那边,我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在她面前哭哭啼啼?”有损帅哥形象啊。

  “你的肖恩师父还不是经常像个小媳妇似的在你怀里哭哭啼啼。”

  “肖恩师父不同,他本来就爱哭。我是谁?我是刚强无敌气宇不凡……”

  “既然你能臭美,就代表你好得差不多了。”罗兰不客气地打断,右手握拳敲了他一记,“在我认为你可以晾出去见人以前,给我乖乖待在队伍里,收心养性学做一个真正的高人,听见了吗?”

  “听~~见~~了~~”

  孝顺徒弟绽开和煦的笑靥,轻拥垂头丧气的师父:“好了,快去洗澡换衣服。”

  幸福地喝着香气四溢的热茶,帕西斯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罗兰,你们是不是马上要到首都了?”

  “对啊。”罗兰正挑自己的衣服给他,警惕地睇来一眼,“你可别打歪主意,我说过拉克西丝会重点对付你。”

  “不是啦。”犹豫片刻,帕西斯摆手道,“嗯……没事。”

  不能给罗兰添麻烦,维烈选了谁作为菲莉西亚的附体,一会儿我自己问他。

  “?”东城城主正疑惑间,守卫通报道:“大人,黑龙王求见。”

  “让他进来。”

  “罗兰。”和义子一样,巴哈姆斯也是穿得一身黑,没有佩带任何防具,仿佛贵族的优雅打扮与他清美文秀的五官十分搭配。然而,一瞥见坐在床上捧杯啜饮的帕西斯,他柔和的线条顿时紧绷。

  “哟,呆龙。”帕西斯轻快地打招呼,却见他眼中迸出极端痛恨的火光,愕然愣住。罗兰也看到了,讶道:“你怎么了,暮?”

  “不,没什么。”巴哈姆斯僵着脸转过头,挤出不自然的笑容,“我感到魔法波动,来跟你说一声。”

  “你感到的波动就是这家伙发出的。”罗兰指指师父,心里还是有些在意。他的义父性情平和淡然,一般不会对人产生很强的情绪,虽然帕西斯欺负过他,但刚才的反弹也太激烈了。

  帕西斯所受到的冲击远比徒弟大,骤然想到的可能甚至令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可是,不会啊……我是害过罗兰。但因为我当时后悔了,罗兰又忘了那件事,他慢慢也不再计较,怎么会一下子翻起旧帐?

  在迷雾森林,他可以为了脱困陷害真心喜爱的弟子。而现在,光是想到一旦真相暴露,罗兰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他,就全身发冷,从灵魂深处涌出绝望和恐惧。

  没有漏看他的反应,巴哈姆斯稍稍缓和神色:“嗯,他要住下吗?住哪儿?”

  “我是想就近监视这个成天惹是生非的自恋狂,但他坚持要拥有隐私权,只好另外给他安排一个帐篷。”顿了顿,罗兰状似无心地试探,“暮,你就和师父做个邻居,怎么样?”

  “好。”这个建议正中巴哈姆斯的下怀,朝义子点点头,转身离去。

  《如果你再伤害罗兰,我决不放过你。》

  直接传入脑海的警告证实了猜测,帕西斯脸色惨白,既愧疚,也由衷松了口长气。

  至少……他不会说出来了。调整呼吸,帕西斯抬眼,对上一双冷厉如刀的冰蓝眸子,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师父。”罗兰压低的声线透出风雨欲来的气息,使饱受摧残的心脏快要不堪负荷,“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过暮?”

  “噗!”自认潇洒的光复王当场喷茶,形象全毁地剧烈咳嗽,狼狈大喊,“我怎么会一只公龙!!”

  “哼,暮可是很漂亮,很秀气,完全符合被你糟蹋的条件。”

  “别胡说了,我对我的亲亲老婆一往情深,才不会做出这种事。”帕西斯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真正的释然。

  “是吗?你禁欲了一千年啊。”罗兰压根不信。帕西斯无力地垂下肩膀:就算我对同性产生“性”趣,也该对你才对,你当时可是活脱脱的绝代佳人。

  “别瞎猜了,我承认我是对他做了非常过分的事,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会再做了。”

  “这就好,你再欺负暮,我决不饶你。”罗兰严词告诫。帕西斯终于能够放心地喝茶。

  “早点睡吧,看你脸色差的,我叫艾露贝尔点了安神的香料,别又熬夜了。”

  “好~~~”

  尽管的确很困倦,进了自己的帐篷,帕西斯还是强打精神,用炼金术成品[绝禁之地]设下结界,修好水晶镜,呼唤妻子的部下。

  “维烈,维烈,起床!”

  “呃……啊?”忙了一天,好不容易躺下去的西城宰相迷迷糊糊地坐起,摸索放在床头柜上的精灵之眼,却不小心碰掉了,弯腰去捡时又撞到柜角,痛得哀哀叫。看不下去的帕西斯抹脸:“笨蛋,你睁开眼不就行了。”

  “啊,帕西尔提斯。”深夜被打扰,又挨了一顿骂,维烈还是没有半点不高兴的表示,一边整理仪容一边端出一贯的老好人笑容,“有什么事么?”

  “当然有事。”看见他那副温吞的笑脸就想欺负,恶劣的光复王隔着镜子临空一抓,抢走他的精灵之眼,若无其事地道,“我问你,我老婆的附体是谁?”

  还在捡的维烈僵住。见状,帕西斯皱起眉头:“怎么,不会是男的吧?”

  “不是不是。”摇头的同时又撞上柜子,维烈有点想哭了。

  “那是三岁幼童?刚出生的女婴?八十岁的老太婆?”

  “……都不是。”

  不详的预感笼罩了心房,帕西斯加重语气:“你老实回答我,到底是谁?”为难地静默良久,维烈叹道:“是莉莉安娜殿下。”

  “什么!!!”

  光复王豁然站起。

  落地的枫叶被秋风带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夕阳泛着昏黄的色彩,不仅为笼罩首都的魔法结界披上黯淡的光泽,也勾勒出高大的落地窗前亭亭玉立的身影。

  忙了一天的摄政王刚刚卸甲,太多的事物需要她主持:鼓舞民众、动员军队、视察各个环节……虽然全里那只有她的直属部队是真的士气高涨。他们坚信即使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她依然能够扭转乾坤,创造奇迹。而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人并没有这么大的信心,但她会尽全力打这场仗,因为这里是她选择的战场,可能也会是她的墓地。

  如果德修普王朝终究会毁在那个臭小子手里,她倒是很庆幸看不到那样的景象。

  身后传来敲门声,拉克西丝不意外地应道:“进来。”

  “姑姑。”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停在玄关,双手紧张地捏着裙摆,“您要赶我走吗?”

  “你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丫头。”拉克西丝轻叹。前些日子翼人的传单攻击大收奇效,毕竟是首都,市民的文化水平比较高,看得懂上面的煽动性文章。本来王家就民心向背,加上许多贵族那么一逃,各种谣言再一炒作,更是人心浮动。有家底的百姓都朝魔法师公会涌,想逃离这座即将覆灭的城。一群兵也趁机哄抢东西,向南门突破。最后正规军好不容易压下骚动,公会也关闭了转移法阵,摆出警戒的敌对态度,看来再难以得到他们的帮助。

  一座要塞,最重要的不是坚固的城墙,充足的粮仓。而是守方的坚定意志和团结。内部都分崩离析到这个地步,也难怪自信坚强的拉克西丝也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莉莉安娜如释重负:“那就好,我不想离开。”

  “你留下又能做什么呢?”拉克西丝没说出这句话,示意心腹倒茶,直视侄女,碧眸染上几分严厉,“莉亚,我很高兴你的心意,但是明天,我希望你能听从我的命令,不要乱来。”

  “啊,姑姑是要我躲在哪个地窖里,等罗兰城主进城把我拖出来,眼睁睁看着您被斩首或者囚禁吗?”莉莉安娜脸色苍白地笑了。拉克西丝的眼神柔和下来,用一种安抚的语气道:“帕西尔提斯应该不会伤害你。”

  “他都指挥亡灵军攻打哥哥,要跟着罗兰城主杀进来了,还有什么不会做的!?”

  总参谋长将手放在激动的少女颤抖的肩膀上,稳定有力地推着她走进房间,关上门。

  “对…对不起,姑姑,克鲁索大哥。”莉莉安娜为自己的失态涨红脸,羞愧地垂下头,“我知道不能怪父亲,我也选择了你们,可是……”

  “我明白。”拉克西丝体谅地道。比起菲莉西亚,这对兄妹对帕西斯要在意得多。因为他们有一个“母亲”,却从小缺乏父爱,也就比常人更渴慕。

  诺因还通过她填补了一部分,莉莉安娜就……

  喝了几口茶,银发王女终于真正平静下来:“姑姑,我会服从您的安排,但也希望您能允许我在战前鼓励、祝福大家。”

  “这是当然。”这份工作也非她莫属。

  “那我回神殿祈祷了。”莉莉安娜起身,笑容下是满满的无力感。

  她也只有这点用处。

  昏暗的神殿大堂里,白玉雕成的光之女神像被烛火照得明暗不定,空旷的寂静如同角落的黑暗,沉沉压住在案前专注祷告的人。

  依稀听见像是雨声的细响,莉莉安娜还是没有睁开眼,直到一波难以形容的感觉贯穿她的全身,她才惊跳起来。

  一面黑檀木框的大镜子凭空浮现,凝聚的法术在指间抖散,因为她看清了镜中的人。

  结成长辫的灿银发丝,雪白的军服与披风,皎洁如月的俊容,还有一双宛如最上乘的祖母绿的澄碧眸子,其中满溢着不容否定的情感和焦虑,定定注视她。

  “莉莉安娜!”

  “父…父亲?”银发少女踉跄后退,心中有惊惶,有不知所措,也有更多的欣喜。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他们……

  帕西斯绽开喜悦的粲笑,这声“父亲”,几乎照亮了他整颗心。不愧是他的小公主,就是贴心孝顺。

  但开心归开心,他还没乐昏头忘了正事,更没漏看女儿腰际悬挂的手镜[审判]。

  唉唉,亲亲老婆啊,你找谁当附体都可以,怎么能找我们的乖女儿呢!

  而且他实在厌恶这种方式,哪怕菲莉西亚也是不得已。

  “是,我是。”压抑胸口涌动的情潮,帕西斯双手按着镜面,急切地道,“快,快跟我走。”

  这里的结界力量太强,他不能直接带走她,只有她自己答应,才能开启通路,法术时间也有限。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莉莉安娜警觉地挺直背脊,又退了两步:“不,我不会跟您走的。”

  “莉莉安娜!”帕西斯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别傻了!你留在这儿也没用,只会陪着这艘破船一起沉下去!”

  “至少我能给姑姑一点支持——父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帮罗兰城主可以用别的方法,这毕竟是您留下的王朝啊!”

  “罗兰要王位,我当然帮助他实现理想,其他还有什么方法?莉莉安娜,我不欠德修普家族,欠世人任何东西,我失去了最爱的妻子——菲莉西亚用生命挽救了这个世界!我们都不欠这世界任何东西!何况我当初本来就没想当这劳什子破国王!没能抚养你和诺因是我的责任,但隔了不知多少代的子孙与我何干?”

  莉莉安娜缓和神色,态度却依然坚定:“我和哥哥是在这个时代出生的,父亲。”帕西斯一窒,沉重地叹息:“我明白,我…我不是来认亲的,那个元帅,我的美人后代才是你们的父亲。可是莉莉安娜,你不必搅这趟混水,你和诺因不同,跟我走好不好?万一你在战争中有什么闪失……我保证,不把你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父亲,您和母…菲莉西亚小姐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怪您。”莉莉安娜踏前几步,恳切地诉说,“我和哥哥一直想要一个爸爸,尤其是我。每当我看到小云——我的童年朋友被她的爸爸轻松抱起来,笑着听她撒娇,买给她漂亮的新裙子和新发带时,就想得特别厉害。而哥哥总是不屑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心里也羡慕那些有爸爸的男孩子。所以在我们被姑姑带回宫,见到我们以为的父亲——王弟斯蒂沃殿下时,都很伤心、很失望,他从来没抱过我们,问过我们一声。”

  从回忆里回过神,莉莉安娜笑了,银发在静夜里散发出美丽的光辉。

  “现在我知道了,我和哥哥被这样深爱着,我们非常幸运。父亲……爸爸,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很遗憾一见面就让您看到我长大的模样。我有了新的家,敬爱的亲人,必须肩负的责任,还有——”她脸一红,“我也有了喜欢的人,我想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所以我不能接受您的保护,我也有为我的决定献身的觉悟,对不起。”

  “莉莉安娜……”

  帕西斯的音色暗哑了,眼里有水光流动,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她确实不再是那个被他抱在臂弯里,香软可爱的小女婴,她大了,胳膊往外弯,都到了他必须为她准备嫁妆的年纪!

  呜呜呜~~~做父亲的在心里痛哭流涕。

  “我明白了。”深吸一口气,他艰难地吐字,“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也没资格要求。只是,莉莉安娜,请至少接受我给你的护身符。”

  “当然。”莉莉安娜伸出手,一道紫光从镜中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掌心。那是个精巧的饰物,形状像是胸针,白金底座上镶嵌着刻成玫瑰的紫水晶,闪闪动人。

  “它会保护你。”帕西斯恢复冷静,郑重地嘱咐,“千万不要离身。”

  [暮拉萨的紫晶]——这件法器的名字,能够为佩带者提供相当于[庇护]的防御结界,一天三次的隐身和短距离瞬移,还有最重要的两项功能:让他随时感应到女儿的位置,和防护亡灵伤害。

  莉莉安娜高兴地戴上。目睹这一幕,帕西斯一阵心酸。

  菲莉西亚,亲爱的,对不起。但是就算为了女儿对我们的体谅,你也不可以那么做。再忍耐一会儿,我会想办法。

  “好吧,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谁。”帕西斯端出人畜无害的笑靥,内心打着将某人大卸八块,毁尸灭迹的主意。莉莉安娜羞怩地扭绞裙摆,没有看出父亲慈和笑容下的獠牙,却敏锐地嗅出一丝火药味:“他他…爸爸,您不会对他做什么吧?”

  “当然。”帕西斯的表情比殉道者更坚决,比最虔诚的信徒更诚挚,比他体内的协调神更肃穆,“他是你选择的对象,我怎么会对他做什么。”他只会宰了他,不浪费一分一秒。

  “他叫雷瑟克。”纯洁的小羊羔终究上了大野狼的恶当,红着脸道,“是个很好的人,哥哥的部下,但哥哥不知道,我想他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他这人独占欲超强,把我视为他的专属,有理说不通——爸爸,我希望得到您的支持和祝福,好不好?”

  “……噢。”某人的心痛苦地揪紧了,嘴角抽搐了一下,“好的,宝贝,只要这是你的愿望。”

  他去把那个叫雷瑟克的混蛋痛扁一顿出气,再治好他,给他祝福,行了吧!

  莉莉安娜眉眼飞扬,清秀的脸蛋绽放出夺目的喜色。见状,帕西斯郁闷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

  “再见,我的女儿,我爱你。”

  凝视着水晶镜消失的方向,莉莉安娜一动不动,久久伫立在空荡荡的大堂里。

  星之月的最后一天,原国师,维安亲王,被王室赐姓耶罗的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亲率大军包围王都。这本是个讽刺的景象,但是看到城外旌旗林立,一片雪亮的钢铁海洋时。没人能勇敢地喊出唾骂的话来。更多的市民清楚地记得当日在魔武大会上摄政王是如何诬陷臣子,却被反过来揭露魔族血统的情景,对这场战斗的正义性不抱希望。

  不管他们怎么想,拉克西丝本人是坚持自己的正义性的。无论祖上是个怎样的混蛋,她又流着什么血统,德修普家族统治这个国家千年,它就是正统,罗兰就是乱臣贼子,哪怕他拥有民心,打着勤王讨逆的旗号。

  另一边的统治者也不否认这一点,当然实际想法和表面功夫是不冲突的。

  为指挥作战搭建的高塔上,罗兰惬意地坐在软椅上,接受将领们简洁的战前报告。完毕后,担任他书记的冰宿遥望已经被魔法结界包得严严实实的首都,面无表情地道:“我们待在这里,就像一个最明显的靶子。”

  她说这话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抒发一下感想,最高指挥官当然应该站在能俯瞰全局的地方。

  “放心,冰宿,如果拉克西丝瞄准这里,就代表她有必胜的把握,我们会立刻人间蒸发,一点痛苦也没有。”

  在场的人一齐瞪他,其中包括光复王、黑龙王、妖精女王、城主随侍武官、东之贤者、几名高阶法师,亲兵们和幕僚团。

  “你是不是期待拉克西丝对你发射魔导光炮?”冰宿想到一个可能。

  “我比较期待那台老爷炮发不出来。”罗兰非常诚实。帕西斯信心满满:“安啦,就算那什么炮射了,我也挡得下来。”对于他的宣言,众人打了个哆嗦——这还是人吗?

  “然后下面的军队被爆炸的余波铲平。”

  “呃……”

  罗兰笑着喝了口茶:“不用担心,师父,我有做好防范措施。”

  一方渴望征服,另一方却不愿被征服。

  高耸的城墙上人头攒动,士兵们严阵以待,督战队来回鼓舞,圣职者声情并茂地发表演讲。巨大的碗形光幕笼罩住整座都城,荡漾着七彩的光芒,这就是城防法阵构筑的结界,能够完全防御禁咒以下的魔法攻击。放置魔导光炮的发射塔流转着银光,宛如一颗跳动的水晶心脏。

  正是闷热的午后时光,飘过白石山脉的乌云酝酿着一场新雷雨,湿润的东南风将热空气吹得郁积在城中。人们惶惶不安,群聚到神殿门口,冀望神的荣光能让他们的心平静些。尽管禁止外出的命令早已颁布,城墙附近的民房也被征用,还是无法遏止恐慌蔓延。拉克西丝没有积极制止,气氛已经够糟了,这时候再出什么乱子,他们会自家先完蛋。也因此,莉莉安娜得以摆脱藏身地点,和其他圣职者一起照顾这些人。

  她胸前佩带着生父赠送的法器,不时将忧虑的视线投向北方,两个亲人所在的方向。

  攻击在傍晚发动,出乎守方意料之外。敌军组装攻城器械,卸除陷阱障碍,布置防御工事的速度太快了。

  伴随着刺耳的呼啸,上千颗巨石弹射而出,不受阻碍地穿过障壁,因为这不是魔法飞弹。

  轰隆隆的巨响连成一片,石片纷飞,几个缺口立即出现。不少石块还飞进城里,砸坏了两辆投石车。声势之惊人,威力之强劲令菜鸟们面如土色,填装箭矢的手也变得不灵活。但反击好歹是完成了。

  敌人尚未进入射程,只能依靠远程武器。然而弹石机和弩炮都过于老旧,只有七台还能发射,速度也慢得足以让圣人气疯。而安置在城内的投石车虽然质量不差,却碍于城墙的阻挡,全部落在敌军阵头,只砸出一个个深坑。弩炮射出的弩箭也无法贯穿土堆。

  “对着高空射击,这样就能射到土墙后面的投石车!”拉克西丝喝道,传音魔法将口令准确及时地传达下去。

  与此同时,在空中侦察的羽族士兵将敌方投石车的大概位置汇报给了战前指挥官马尔亚姆,他马上下令调整角度,连续打击。

  伊维尔伦军还是快了一步,冥想完的法师也开始施法。

  浓密的黑云间银光舞动,汇聚成无数炽亮的闪电,持续而密集地打在同一区域。魔法屏障一阵可怕的摇晃,颜色明显变淡。有幸目睹这一幕的平民都吓得心胆俱裂,还有迷信的以为是天罚。

  猛烈的攻势并未到此为止。一连串火球也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砸了下来,进一步扩大战果。东城的法师配合得天衣无缝,轮班批量进攻,集中一点突破。相对的中城的法师就因场地限制,缺乏经验,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

  拉克西丝并不担心结界会破,这种程度的打击还做不到。里那的城防魔法阵是依靠储能宝石支持,后备充裕得很,撑上十天半月不在话下。问题是罗兰应该清楚此事,佯攻的可能性很大。还有魔导光炮……

  她就知道那个老狐狸会暗中搞鬼,在填装前命令部队对魔晶矿做彻底的质检,果然发现了一打的“瑕疵”。这些要是装进炮管,半个里那会炸成灰烬,连同城防法阵在内。

  事实上,拉克西丝心里不是没有挣扎的。她很明白她是在打一场无望的战役,饶是她满腹智计,也无法在这么恶劣的形势下力挽狂澜。正确的做法应当是保留东境最后一支精兵——她的部队,退守西境。但一方面部下们坚持和她同生死;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抛不下。

  王冠、权杖、历代国王的画像、她父母的遗物都随着失窃的财宝一起消失了,只剩下她身后的王座,和这个空架子的王朝,所以她决不能退。

  昨晚她接受了侄子的通讯,因为联络镜快爆炸了,她可不想损失一件珍贵的魔道具。

  诺因暴怒地冲她大吼,眼里是清晰可见的担忧和隐隐的恐惧:

  [死老太婆,快插翅飞过来!]

  [抱歉我不叫死老太婆。]这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你真的提早老年痴呆了?就算你要死,也别拖着那么多人陪葬,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

  当时在场的总参谋长皱起眉头。黑发的摄政王还是悠哉游哉地喝着玫瑰红茶,发出招牌笑声:[哦呵呵呵——不这样怎么能衬托出我的举世无双绝代风华呢?我还打算把罗兰·福斯和你老爸也拖进来做陪,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能干掉他们最好!]诺因涨红着脸,一副快要气炸的模样,好不容易才将呼吸调整到能够说话的状态,露出严肃之情,[听着,老妖婆,不,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你我都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别再坚守什么见鬼的王者尊严了,算我求你,想办法杀出一条血路。我的部队已经出发了,会在图利亚一带接应你。]

  沉默了片刻,拉克西丝漾开浅浅的笑意:[我会送莉亚去。]

  [妈的!我妹妹当然不可以死!你也一样!我们的帐还没了结,你要是敢撒手不管,我会掘开你的墓,挖出你的尸体浇上火油,烧成灰扔进海里喂王八……]诺因彻底气疯了,他没能骂下去,拉克西丝切断了连接。

  然后镜子砰一声碎了。

  近处的轰鸣打断了不到半秒的走神,弩炮的高射收到效果,敌人投来的石弹少了一些。但城墙内侧的投石车也损失惨重,士兵们冒着生命危险挪开几辆,丧失了两轮还击的机会。这次敌军发射的是,熊熊火光提供了最佳照明,北门和东门仅剩的数台弩炮和弹石机也被打中。

  解除了远程威胁,东城不失时机地抬出最具威力的武器——二十四架魔核光炮。真红火焰的核心射出白炽的光束,与结界擦撞出激烈的火花,顷刻间融出一个大洞。

  城上城下一片哗然,魔法屏障可谓里那的两大象征之一,而这象征居然这么快就要垮了!

  连环闪电和群体火球紧接着从破洞汹汹然地杀到,使得城头浓烟滚滚,一群火人惨叫着奔逃,踩过同僚的焦尸。混乱随着火焰曼延开来,被督战队迅速压下。拉克西丝当机立断地发令:“空中部队出发!”

  狮鹫兽和空马都没有夜视力,合成兽和羽族有。风之原野一战,已证明后者不是前者的对手,而用笨重的远程武器攻击灵活的空军根本不现实。但经过日前的打击,这支新组织的队伍只剩下十位数的成员,正好和特亚修率领的青龙骑士团残部持平。加上羽族射手的牵制,可以说没有胜算。

  然而,这原本就是接近自杀式的攻击。合成兽骑士投掷的赤色圆珠轰炸出一朵朵红云,四溢的火蛇也令附近的东城士兵品尝了相同的痛苦。

  这是活性之珠,魔研院研发的引燃道具。

  每台魔核光炮都是重点保护对象,尽管如此,还是有五台损毁不能使用。还有一台被从天而降的尸体砸成了血肉模糊的废铁。

  就在这一小蔟勇敢的火苗即将熄灭之际,一名禁卫军的队员跑上塔楼,通知主君魔导光炮已经填充完毕。

  陡然亮起的炮口仿佛黑暗中最闪耀的晓星,让看到这一幕的市民都发出振奋的欢呼。

  “挺有那么一回事嘛。”帕西斯有些不安,询问身旁的人,“乖徒儿,真的不要我帮忙吗?”

  罗兰没回答,确切地说他回答了帕西斯也听不见。

  下一瞬间,战场突然变得死寂——那骇人的巨响掩盖了一切声响,纯金色的绚丽光芒猛地划破虚空,分割出无数灼目的光带,四散飞舞。

  辉煌,灿烂,就像一朵寿命短暂却照亮了整个天际的烟花。

  亮蓝色的巨大盾牌无声无息地架起,呈现倾斜的角度,正好引导入地下。[极大镜返术],由最优秀的人类法师,水族和雪族合力架构的最高防御魔法,挡住了这排山倒海的一击。

  震耳欲聋的鸣动持续了数秒的时间,能量沿着镜盾向四面八方辐射,激扬起火红的焚风,两种力量的碰撞点甚至产生了空间扭曲。见势不妙,冰宿抬起戴着神器[封护之环]的左腕,又补上了一道牢固的障壁和一个半球型的缓冲。

  如果是普通的护盾,僵持的结果还会是余波将东城扫得东倒西歪。但是[镜返]不同,它能把敌方的攻击原封不动地反转。虽然因为强度太高,只折射了三成,又吸收了近五分之四的能量,剩下的五分之一仍然足以扭转战局。

  城墙塌了一角,掀起大片尘埃,其余的墙面也迸出恐怖的裂痕,当场阵亡的士兵埋在碎石里。而伊维尔伦的阵营里也出现了一个将近十米的焦黑深坑,范围内无人生还,这还是冰宿减弱了冲击的结果。

  没有被这波冲击动摇,马尔亚姆下令总攻。罗兰小小懊恼了一下,为低估了那台老爷炮。

  不过敌人已经没有弹药了,那道讨厌的结界也威风不了多久。

  战场后方,一场白热化的战斗也在进行。一群黑衣人从王宫冲出来,突破防线,消失在夜色里。

  负责治安和督战的护指挥韦罗尼卡闻讯大吃一惊:“敌人入侵!?怎么可能!”秘道应该都找出来封死了。

  “是空间门!”一名法师气急败坏地喊,“定向空间门!”

  这就是帕西斯偷偷告诉徒弟的真正秘道,大黑暗时代空间魔法普及,王宫有好几扇这种经过特殊处理的门,能够用设定的频率开启。因为现代魔法衰微,竟然没有法师想到。

  无暇细问,韦罗尼卡立刻加派人手去防护魔法阵——敌人的目的很好猜。

  就在这么危急的时刻,王宫和各处相继起火,城内一片兵荒马乱,大大阻碍了援军的脚步。而且来袭的是暗影的精英,与守方激烈冲突。

  五个火傀儡横冲直撞,试图阻拦的战士都被高温逼退;从地面窜出的变化植物化为锐利的荆条,刺进甲胄的缝隙;一条灰龙在法阵内纵横飞掠,口吐有虚弱作用的黑雾;药剂师卡琳扔出一只只药瓶,升腾的毒气令原本阵型紧密的士兵纷纷倒地……如果诺因和吉西安在场,就会认出他们是曾在红石山脉伏击的刺客。

  最后身披灰袍的楠一个翻滚闪进内圈,徒手挖出几块宝石,断然道:“撤!”

  这几颗储能宝石就是最关键的[结点]。一离开对应的位置,供应立刻中断。只见被魔法结界染成七彩的夜空不断变深,恢复原本的颜色,绝望的呼喊响彻全城——城防法阵崩溃了!

  在激战中,这打击是致命的。东城的魔导团终于可以放手大干。又是一排眩目的闪电打下,织成一张密集的电网罩住城头,哀号四起。魔核光炮也聚能完毕,打出几个破口。闷雷般的马蹄声震动大地,骑兵部队组成冲击对形,在空军的掩护下向这些入口冲锋。经过远程武器的轮番轰炸和步兵的舍身铺路,石弹和沙袋已经在护城河中填出许多浅滩。十六座攻城塔也放下木板,大批士兵登上城墙。

  到处是搏命的厮杀,刀光剑影,血花四溅。双方犬牙交错,踩着越堆越高的尸体争夺寸土。一方是冒着被己军击中的危险奋勇前进,另一方是抱着忠君的勇气死守到底。依旧不停地落下,就像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得城墙内一片火海,赶来支援的部队也被打得溃不成军。就在这时,冲进缺口的红炎军团仿佛血色的洪流,挟裹着凌厉的杀气,轻松撕裂敌军的队伍。

  成片的士兵被骑兵撞飞,如同礁石上飞溅的浪花。

  惨叫和着血液喷溅,在空中画出杂乱的图案,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每个人的双眼。

  顷刻间,城墙就易主。

  拉克西丝不得不下令撤退,伴随着这个决定,爆发了这场战斗最惨烈的一幕。

  “保护陛下!”

  杀红眼的士兵们齐声呐喊,组成人墙,再次喊出震天撼地的血誓,“死战不退!”

  如果说罗兰手下最精锐的是城主近卫军,拉克西丝麾下最出色最忠诚的部队就是这支她一手建立的护卫军。因此,即使他们的王败退了,留下是死路一条,也没有人后退。

  但是东城军也有他们誓死效忠,打心底爱戴的主君。

  “,玩狠的是吧!”红炎军团的副团长拉夏尔呸了一声,满脸果决凶狠地举起血迹斑斑的巨剑,“兄弟们,杀啊!”

  “噢——”

  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仿佛一阵阵冰冷的狂潮,激起恐慌的波涛。银发王女竭力克制自己的惧意,帮助一个母亲安抚哭泣的婴儿。蓦地,沉重的脚步声像踏在人人的心头般快速逼近,明显是一支大部队。外围的守卫紧张地握紧武器,核对信号后才稍稍放松。

  领队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军官,莉莉安娜惊讶地迎上前:“韦罗尼卡将军!”

  “殿下。”韦罗尼卡按照贵族的礼节行了一礼,对身后的部下做了个警戒的手势,低声道,“请马上跟我们走。”

  “姑姑……姑姑呢?”莉莉安娜如坠冰窖,全身发抖,脸色刷白如纸。韦罗尼卡嘴角抽搐了一下,眉间流露出痛苦的痕迹:“陛下应该无恙,就是她传令要我等带您走。北门已经失守,东门和南门也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赶紧从西门撤离。”

  “可是——”

  “莉莉安娜殿下,请赶快下决定!是白白牺牲,还是遵照陛下的指示,保存实力将来为她报仇!”韦罗尼卡厉声道,眼中射出雪亮的刀光。莉莉安娜像被这把刀贯穿,整个人剧烈一震。

  半晌,她开口,声音完全不同于平日:“给我一套盔甲。”

  几个女兵连忙拉起白布,帮她穿起早就准备好的锁子甲,换上戎装的莉莉安娜抽出贴身携带的匕首,抓起长发用力一割,引起数声惊呼。

  掀开帘布,她无视韦罗尼卡惊愕的注目,人们惊疑不定的目光,快步走到神殿前门的台阶上。齐肩的秀发随风轻扬,映着火把的光,衬得她清秀的脸庞坚毅沉着。一刹那,众人情不自禁地将她与她的孪生兄长重叠。

  “各位,万恶的叛军已经攻破我们的家园。我知道你们当中一些人有想法,但我姑姑保家卫国,体恤民心,从未对不起你们,所以你们若是还有一点勇气,一点爱国心,就随我们走!我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在此起誓,总有一天会和我哥哥一起回来,赶走侵略者,重建家园!”

  窃窃私语声骤然停止,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委决不下。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小声道:“我…我跟随殿下。”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跟随殿下!”

  “好!出发!”莉莉安娜奔向韦罗尼卡。

  四个城门都陷入战火,一部分民众跟着近两万护向西门逃跑,遭到箭雨攻击。一名东城军官高喊:“放下武器,我们保证投降者的生命安全!大人决不会滥杀平民,退回去!待在家里!这场战争不会波及你们!”

  罗兰只在西门埋伏了弓箭队,没有派出步兵拦截。这样可以削弱敌军的抵抗意志,减少已方的损失,也确保民众不会大量流失——他可不想里那变成一座空城。

  唯一的失算是莉莉安娜在这些人当中。

  喊话收到了成效,很多逃兵当场就扔下武器,举起双手投降;不少平民也畏缩地停步,使更多人因为挤不出去而堵在里面。只有护毫不动摇,成功突围。

  没有看漏莉莉安娜醒目的银发,军官急忙派了一个羽族士兵去请示主君。

  战斗最激烈的北门,两军像两把尖刀彼此互戳,势头凶猛到极点。

  “确保入口!”身先士卒的马尔亚姆大吼。敌人的指挥官不是省油的灯,任由拉夏尔的红炎军团冲进内城,集结部队试图堵上城墙的破口,已经形成了局部优势。这里地形狭窄,一旦被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利文队长,攻击敌人的侧翼!”副将流莺果断地下令。本来双方绞缠在一起,烟雾又影响了视力,羽族弓箭手们有些犹豫不决,这才放开手,拉弓齐射,敌人的队型顿时出现了溃乱的迹象。

  青雷军团的长枪兵已经结成两道坚实的防线,无论敌军如何舍生忘死地拼杀也不退半步。很快,橙光军团的四个突击步兵团,其他部队都涌了进来,阵线也向前推移。

  东境军依然没有退缩,没有绝望,甚至有许多重伤的士兵以身体为盾,为战友阻挡箭雨。

  然而,这太微不足道了……

  就像一道血肉筑起的堤坝,却挡不住时代的浪潮。

  得知主君撤到安全地带,护卫军指挥才带领残兵退入街区。此刻,东城城主也从指挥塔上起身,准备亲临前线。

  “我也去!”帕西斯忙不迭地道。罗兰横了他一眼:“师父,我们说好……”

  “我要去!我女儿在里面!”

  冰宿等人张大嘴巴。罗兰什么也没说,把一件附过法的斗篷丢到他头上。

  城墙上已经插上伊维尔伦的城旗,医疗队和来自南城的友军忙碌地抢救伤员,用担架抬回后方。见主君前来,在场还能站立的士兵都欢声雷动,留守的军官上前汇报战果。

  少了拉克西丝的坐镇,东门和南门相继沦陷。本就军纪涣散的城卫兵还自己打开门逃出去。从西门赶来的羽族传令兵也报告了王女和护离去的消息,帕西斯松了口气。

  “追击,不能让他们逃掉。”徒弟的命令又使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直到听到下一句。“活捉圣巫女,拉克西丝死后,她应该会成为光神的神女。”

  “是!”

  “大人,有件事很奇怪。”那名羽族士兵道,“我飞过来时发现,两条主干大道上有很多金属管子,不知道有什么用,您最好不要进去。”

  “是路灯吗?”众人以为他没见识过路灯。羽族士兵摇头:“不是,那是空心的,高低粗细都不同,上面也没有光球和蜡烛。怎么说呢……像是神殿的管风琴。”

  帕西斯眸光一动,一手托着光滑的下颌,回忆道:“唔,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了,没想到这门技艺还没失传。”

  “师父?”

  “放心,对人类,不,对所有活着的生物都没有危害。”亚利安族的后裔浮起怀念之情,“那是空之弦乐,亡者的镇魂歌。”

  “那如果你开着亡灵大军进去——”罗兰眯起眼。帕西斯耸了耸肩:“会被超度得一干二净。”

  经过一夜的鏖战,东城军终于取得了大部分城区的控制,将王宫团团包围。

  晨光初萌的天空飘起小雨,空灵的音乐开始在两条交叉的道路上回荡,扩散到城内的每个角落,安宁而祥和。聆听到的人都不禁放松疲惫的神经,从血腥的杀戮中清醒过来。

  雨水从头盔上滴落,渗进皮革,与汗水交融。战士们用力握紧打滑的刀剑,抿着坚毅的唇彼此相对。箭矢和枪尖闪着森寒的光,渴饮温暖的鲜血,收取这最后一小股敌人的生命。

  清亮的脚步声破开凝结的空气,金发青年在人群的簇拥下走进包围圈,一眼就看到了同样被最亲密的下属们守卫着,他一生最强的夙敌,最敬佩的女性。

  拉克西丝的模样很狼狈,平常结成长辨的乌发全散了,湿漉漉地贴着脸颊,破损的秘银铠甲沾满了新旧血迹,但是她翡翠绿的眸子依旧清澈明亮,红唇也保持着优雅妩媚的弧度。

  “我们终于走到这步了。”她说。

  一瞬间,罗兰想起许多往事:那柄羽绒香扇,春花下雍容微笑的秀丽女子;战场上初会的惊艳,并肩作战的快意;多年的勾心斗角,惺惺相惜……最后定格的,是那场烧尽他的童年,在他心里燃起熊熊仇恨和决心的大火。

  “元帅,我尊敬你,也怨恨你。”东城城主不自觉地沿用了旧称。

  “怨恨?”拉克西丝挑了挑眉。

  罗兰冷笑:“养的狗伤到人,是主人的责任。一样的道理,走上这条路是我的选择,但是我家破人亡,你却逃不了一份责任。”

  原来如此,哪个笨蛋作恶又不斩草除根。拉克西丝并不意外,也不恼怒。德修普家族腐败成这样,埋下了无数祸乱的种子,即使拔了这根,还有其他的。

  “这些闲话也不谈了。”罗兰摇摇头甩去尘封的情感,如果控诉有用,当初他就用法律手段为义母和姐妹们平反了,事到如今更不会来场公堂大对决,“陛下,我保证会名誉地对待您,请投降吧。”

  金属摩擦的清音切开雨线,在每个人耳边擦出不快的残响。手握杖中剑,拉克西丝嫣然一笑:“这就是我的回答。”

  “太遗憾了。”

  “是啊,那么罗兰·福斯,我以王的名义向你做一对一的挑战。”

  巴哈姆斯踏前一步,握住身后的细长剑。略一沉吟,罗兰拦下他:“不,我来吧。”

  “罗兰!?”黑龙王不解地睁大眼:他们不是说好了?罗兰的剑术造诣比不上拉克西丝。其他人更是困惑,不明白主君为什么要亲自出马。事实上,眼下胜负一目了然,根本没必要奉陪拉克西丝的挑战。可是面对那位持剑而笑的黑发王者,没有人能说出这种话。

  罗兰理性的部分也在提醒他不要应战,随便用两句场面话摆平,或者叫暮去应付。然而他感性的部分却不容许他回避、敷衍这个人,何况拉克西丝摆明了是要决死一战,更不能侮辱她。

  最终,感性战胜了理性。

  出鞘的黯曦平平无奇,晦暗的剑身毫无反光,却在主人凝目间,亮起一抹冰寒迫人的光华。

  双剑相交,发出震烁人心的沉闷巨响,两人各退一步,再次挥剑撞击。

  这个狡猾的女人!感到剑上传来的力道一点也没有衰弱的趋势,罗兰恍悟自己被骗了。拉克西丝故意装出那副强弩之末的样子,其实是留了力对付他。

  但决斗中不容他分神,再说全力以赴,他未必就输了。

  拉克西丝猛地旋身,窈窕的身影宛如轻盈的燕子,以毫厘之差掠过对手的水平横斩,展开一连串凌厉的突刺,剑尖寒光烁烁。罗兰及时侧身闪避,有力地削向她的颈项,将她逼回适合长剑发挥优势的距离,同时配合滑步发动抢攻。两人在短暂地交锋中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战斗技巧。

  渐渐的,大部分人都跟不上双方的动作,只见两道模糊的亮银轨迹不断变幻方向,偶尔擦撞出刺眼的火星,呼啸的气流射向四面八方,伴随着弹开的急雨,逼得围观的人们连连倒退。

  雨越下越大,安魂曲的合唱也更加高昂,在兵器的交击声中显得突兀又和谐。突然,如同急奏的琴弦一下子崩断,战斗戛然而止,交错的双方踉跄踩过水塘,颓然倒地,两道血箭分别从罗兰的左肩,拉克西丝的小腹飙出。

  “罗兰!”

  “阁下!”

  巴哈姆斯和克鲁索第一时间扑了过去,扶起两名伤者。冰宿强忍心焦和恐惧,施放早就准备好的治疗术,妮兰迪娅更是毫不吝惜地将整瓶生命之水倒在伤口上。

  所以罗兰一调匀呼吸,第一句话就是:“太浪费了。”

  “什么浪费啊!!!”众人一致吼他:这个铁公鸡!

  “可是…没看到很多都被我的衣服吸收了吗?至少也该倒在……”罗兰本想再抱怨两句,瞧见众人狰狞的神色后识相地闭嘴。

  比起这边的哭笑不得,另一边的气氛就充斥着惊惶和无助。拉克西丝伤在腹部,照理不是致命伤,伤口也不深,然而不知怎么回事,治疗完全没效果。

  “你用了什么邪恶的武器?”几个军官跳起来。罗兰愕然:“啊?”

  “他用的可是神剑哟。”帕西斯绽开恶意的笑,“为什么会这样,应该问问你们的主子吧。”

  “你——”好几人拔出武器,现场顿时剑拔弩张。

  “安静。”总参谋长沉声道,惨白的脸色丝毫不亚于怀里的主君,“全部过来,立正听令。”意会他的暗示,东境的将兵们都无声地化为石像;白魔法师们仍不放弃,流着泪继续治疗;躲在廊柱后的女侍们忍不住悲痛地呜咽。

  依然清晰坚定的女声穿透雨幕,朗朗响起:“以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之名,宣布里那全体军民向叛臣罗兰·福斯投降——希望你善待俘虏。”

  罗兰借助义父的肩膀勉强站起,点了点头。拉克西丝暗暗诅咒他又耍阴着,未知的能量在她体内澎湃肆虐,扰乱思路,剥夺意识,她毫不怀疑这股力量会将她的灵魂撕碎。

  “阁下……”看出她快要支撑不住,克鲁索僵硬地低下头,眼里有某种他自己从未察觉的情绪在崩溃。拉克西丝眯细的碧眸流动着相同的光彩,微微笑了,说出口的却是一如既往的高压语调:“我应该命令你殉葬。”

  “属下乐意追随。”

  “哼。”拉克西丝动了动唇,颤抖的手指伸向斗篷内侧,无力地垂下,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带着一丝遗憾,和更多卸下重担的轻松,“算了,你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吧。”

  久久,无人出声,也无人动弹。

  绿发青年打破了这片死寂,按住主君冰冷的手,翻开,一只破碎的珠子从指间脱落,骨碌碌滚动,他的视线也随之飘远:那个下雪的冬天,他代替受罚的侍女下水捞温玉珠,盛气凌人的小公主指着他,说出改变了两人一生的宣言:

  [我要他!]

  有什么东西迸裂开来,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不是从眼睛里,而是从内心的角落。克鲁索茫然地抬眼,无数雨丝切过视野,他闭上,似乎要逃避某个久远的梦境,或是残酷的现实。悠扬的镇魂歌却在他耳畔回转缭绕,逐渐放大,直到震撼了整个灵魂。

  请收藏本站:https://www.ob228.com。欧巴小说网手机版:https://m.ob228.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